夜色如墨，将整个黑水城笼罩在一片深沉的寂静中。将军府西厢客舍的小院里，常顺和衣躺在硬板床上，并未入睡。

窗外，北疆特有的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带着远山雪松的清冷气息，偶尔夹杂着巡夜士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更远处军营中隐约传来的刁斗之声。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这里是与世隔绝的青阳山截然不同的地方——是真正的边关军镇，是血与火交织的前线。

常顺的呼吸平稳绵长，双眼在黑暗中静静睁开，望着头顶简陋的房梁。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

从踏出青阳山脉那一刻，体内长期被压制的力量如洪水决堤般奔涌，水到渠成地突破至凡境五阶；到初入黑水城，所见兵民和谐、秩序井然的景象带来的震撼；再到将军府中，与司徒明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会面。

尤其是司徒明认出他身份时，那瞬间爆发的激动、悲愤与几乎要单膝跪下的举动，以及后续迅速恢复冷静、谆谆告诫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这位父亲当年的旧部，那份深沉的忠诚与痛惜，做不得假。而他要求自己封印灵力，完全以凡人之躯从最低等的军士做起，既是磨砺，也是最好的保护。

"锐士营，石破军……" 常顺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从司徒明和文谦的语气中，他能感觉到，这位营正绝非易与之辈。明日起，真正的考验就要开始了。不能动用丝毫灵力，完全依靠这具被至阳灵体本源和《九幽噬魔经》反复淬炼过的肉身，以及这半年来在李云羲门下学到的心性、见识与技艺，去应对未知的一切。

他缓缓运转《皇极惊世书》中心法，并非为了修炼，而是为了更好地收敛自身一切气息，将灵力彻底内敛，如同深潭止水，不露丝毫波澜。此刻的他，在外人感知中，与一个身体强健些的普通凡人青年无异。这是融入军旅的第一步。

夜深了，寒风更劲，吹得窗纸噗噗作响。常顺的心却渐渐沉静下来，如同屋外那口被冻得结了一层薄冰的古井。他闭上双眼，不再思考明日，而是让身心彻底放松，进入一种深度的休息状态，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翌日清晨，当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凛冽的空气中还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意时，常顺便已起身。他用冰冷的井水洗漱，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为之一振。随后整理好那身普通的青布衣衫，将重要的物品贴身收好。

辰时初刻，准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常小友，可曾起身？" 门外传来文谦那温和的声音。

"文主簿请进。" 常顺拉开房门。

文谦今日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布衣，依旧整洁得体，脸上带着惯有的和煦笑容，但眼神清明，毫无倦意，显然也是起得很早。"小友昨夜休息得可好？北地简陋，比不得南方，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文主簿客气了，此处甚好，一夜安眠。"常顺拱手回道，"有劳主簿亲自前来。"

"分内之事，何足挂齿。"文谦笑道，"将军吩咐，今日先带小友熟悉一下城防概况，之后再送你去锐士营报到。如此安排，可好？"

"全凭将军与主簿安排。"常顺从善如流。

"那好，我们这便出发？清晨时分，城防运转看得更真切些。"

"主簿请。"

两人出了小院，穿过几重渐趋忙碌的院落，走出了将军府大门。清晨的黑水城，已然苏醒，但气氛与白日又有所不同。薄薄的晨曦笼罩着这座黑色的城池，空气中带着寒意与炊烟的味道。街上行人还不算多，但已有不少贩夫走卒开始为一天的营生做准备，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匆匆而行。一队队换防的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过，盔甲摩擦发出铿锵之声，脸上带着一夜值守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警惕。

文谦似乎对城中每一条街道、每一处角落都了如指掌。他并未选择最近的路，而是带着常顺穿街走巷，看似随意，实则颇有章法。

"我黑水城，始建于前朝，据北疆要冲，三面环抱险峻山脉，唯南面有一峡谷通道，易守难攻。"文谦一边走，一边娓娓道来，声音平和，却清晰入耳，"本朝立国后，太祖皇帝遣大将督工扩建，城墙加高至四丈，基厚三丈，皆取自北山黑岩，坚固异常。历经数百年风雨战火，屡有破损，亦屡加修缮，方有今日规模。"

常顺默默跟随，目光敏锐地扫视四周。与昨日初来时的观感不同，在文谦的引导下，他看到了更多细节。街道虽然整洁，但不少地方的石板已经碎裂不平，显是年久失修。两侧的房屋大多低矮简陋，许多墙体有修补的痕迹。百姓的衣着普遍朴素，甚至破旧，但大多数人脸上并无菜色，眼神中也少有麻木，反而透着一股为生活奔波的韧劲。这与他在途中经过的其他一些边城的破败景象，颇有不同。

"城防体系，可谓重中之重。"文谦继续讲解，"大致可分为四门与城墙防御、瓮城、城内驻军区域、武库、粮仓、以及纵横交错、便于兵力调动的街道马道。此外，还有诸多细节，如暗渠、水井、烽火台、瞭望哨等，共同构成防御整体。"

他们首先来到南门附近。此时城门刚开不久，进城出城的人流开始增多，排起了队伍。文谦并未靠得太近，而是带着常顺走进离城门约百步远的一处地势稍高的茶棚。这茶棚十分简陋，几张破旧桌椅，老板是个瘸腿的老汉，正忙着生火煮水。

"老周，两碗茶，一碟茴香豆。"文谦似乎与老板相熟，打了个招呼，便拣了张靠外、视野开阔的桌子坐下。

"好嘞，文先生您稍坐！"老周麻利地应着，很快端上粗陶碗和一小碟豆子。

"小友请看，"文谦示意常顺看向城门方向，低声道，"南门守军编制为一队，满员五十人，由一名队正统领。你看他们盘查，看似松散，实则外松内紧。"

常顺凝神望去。守门士兵约十人，分为两列，检查路引，打量行人。表面上看，与寻常城门无异。但仔细观察，常顺发现这些士兵站位巧妙，彼此呼应，控制着城门内外大片区域。他们的眼神锐利，不仅看路引，更观察行人的神态、步伐、携带物品。不远处，几个看似普通的商贩或闲人，目光扫视人群的频率和角度也异于常人，显然是暗哨。

"此为明暗哨结合之法。"文谦抿了口粗茶，低声道，"城门守军为明哨，负责常规盘查；暗处观察者为暗哨，负责识别可疑迹象，一旦发现异常，可迅速示警或采取行动。此法可有效防范奸细混入。"

常顺点头，将这些细节记在心中。这看似平常的城门，实则暗藏玄机。

喝完茶，文谦带着常顺沿城墙内侧宽阔的马道行走。这马道以黄土夯实，宽可容四马并行，便于战时快速调动兵力。城墙高大厚重，垛口、箭孔、瞭望台、烽火台一应俱全。守城士兵五人一伍，分散值守，虽然盔甲兵器略显陈旧，但精神饱满，警惕性很高。

"城墙防御，依地段重要性布置兵力。"文谦指着城墙道，"转角、城门两侧等险要处，守军密度最高，由经验丰富的老兵把守。军中配有制式强弓硬弩，射程可达百步。滚木擂石、火油金汁等守城物资，定期检查补充，堆放于指定位置，便于取用。"

走到西城门时，文谦特意带常顺登上高大的城门楼。从此处眺望，城外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更远处则是连绵的群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西门外地势相对平缓，是敌军主要进攻方向之一。"文谦神色凝重了些，"因此，西门瓮城修建得最为坚固复杂。你看，"他指着城门前那座被高大厚重城墙完全包围的方形区域，"一旦敌军破外门涌入瓮城，内门立即关闭，守军可凭高临下，以箭雨、火攻、滚石等手段歼敌于瓮城之内，使之成为真正的死地。"

常顺看着那设计精巧、杀机四伏的瓮城，能想象到一旦敌军陷入其中，将是何等惨烈的景象。这冰冷的防御工事，凝聚着无数守城将士的心血与智慧，也见证过不知多少惨烈的搏杀。

"城防虽固，然守城在人。"文谦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北疆苦寒，资源匮乏，守军将士不易。军饷时有拖欠，装备更新缓慢，面对北方蛮族日益频繁的袭扰，全军上下压力甚大。司徒将军为此，可谓殚精竭虑。"

常顺默然。他想起昨日在茶摊张老汉的话，也想起自己隐约感知到的边关将士的艰辛。黑水城表面的安宁下，确实隐藏着深刻的危机。

下了城墙，文谦又带常顺大致参观了城中的武库、粮仓、医馆、匠作营等重要设施。每到一处，文谦都能简明扼要地说明其职能、规模和重要性，显示出他对城中事务的了如指掌。

最后，当两人走在前往城北锐士营的路上时，文谦看似随意地提起了军中的晋升制度，仿佛在闲话家常，但常顺明白，这是在向他透露重要的信息。

"小友即将入营，对我朝军制职级，可有所了解？"文谦问道。

"略知一二，但不甚详尽，还请主簿指教。"常顺恭敬回答。

文谦点点头，缓缓道："我朝军制，等级森严，晋升皆需凭实实在在的军功与能力。大致可分为四等。"

"最低为基层兵士，如普通军士，若能累计3次战场立功——例如阵斩一名敌军、俘获重要物资、或救下战友——抑或通过半年一次的军事考核，体能兵器达标，且无违纪，便可升为伍长，统领五人。"

"伍长之上为什长，需带领伍队完成关键任务，或累计更多军功。什长若能参与大规模战役且战功靠前，累计足够功勋，并展现出基础战术指挥能力，经上官考核，可升为把总，统领三十到五十人，这便算是踏入了基层军官（尉级）的门槛。"

常顺认真听着，这与李云羲曾提过的略有不同，更为具体。

文谦继续道："把总若想升为副千总，需独立带领部队完成多次战斗任务且胜率不俗，斩杀或俘获敌军头目，控制伤亡，获得更高级军官嘉奖。副千总辅佐千总，需积累更多战功，通过军政双考，方可升为千总，统领二三百人。"

"千总若驻守小型据点无失守记录，平定匪患，治军严整，可升为守备，统兵五百。守备之上为都司，需参与大型战役立下关键战功，积累功勋至一定程度，并获得总督或巡抚此等大员举荐，方可晋升，统兵千人。至此，便算是中层军官（校级）了。"

常顺心中暗凛，晋升要求果然严苛。

"都司之上，为游击将军，需带领部队完成机动作战，斩杀敌军中级军官，所部在战役中起到关键作用，经兵部考核通过，统兵两三千。游击若独立指挥中等规模战役获胜，积累大量功勋，具备制定战术之能，获皇帝御批或兵部尚书举荐，可升为参将，统兵五千。"

"参将辅佐总兵打赢大规模战役，功勋累积至更高，所部战力强悍，可统筹协同作战，便可升为副将，统兵上万。副将若独立指挥大规模战役并歼敌主力，功勋卓著，辖区安宁，获军机大臣或皇帝嘉奖，可擢升为总兵，统兵两三万，这已是镇守一方的高级将领（将军级）了。"

文谦说到这里，略微停顿，看了常顺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总兵之上，尚有提督、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卫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直至总揽全国军务的大将军。每一级的晋升，都需赫赫战功、卓越能力以及相应的机遇与举荐。当然，"他话锋微转，"若立下惊天之功，如阵斩敌酋、献奇策破敌，亦可特事特办，越级晋升。反之，若战败、违纪、治下不严，亦有降职革职之险。"

常顺将文谦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这套晋升体系，看似是介绍军制，实则也暗含了司徒明和文谦对他的期望——要他凭真本事，从最底层一步步站稳脚跟。而文谦最后补充的“战功捷径”和“降职风险”，更是提醒他军中机遇与风险并存。

谈话间，两人已来到城北一片占地颇广、用高大木栅栏单独围起来的营区前。营门以粗大原木搭建，厚重结实，两侧站着八名全身披甲、持戈佩刀、眼神锐利如鹰的军士，气息彪悍，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远胜普通守城士兵。营门上方，悬着一块饱经风霜、略显斑驳的木匾，上书三个遒劲有力、仿佛带着金戈之音的大字——锐士营。

"这里，便是小友日后历练之所了。"文谦在营门外停下脚步，神色也郑重了几分，"锐士营是黑水城守军绝对的精锐，专司险重任务，野战、先锋、夜袭、守城险段，皆由其担当。营中儿郎，皆是百战余生的悍卒，性子直，只认实力，不认出身。石破军营正，治军极严，赏罚分明，最是护犊，但也最恨无能怯懦之辈。小友进去后，万事小心，少说多看，凭本事立足。"

"多谢文主簿提点，晚辈谨记。"常顺拱手，他能感觉到文谦这番话是出于真诚的告诫。

文谦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盖有将军府印信的公文和那面代表引荐的令牌，递给守门的队正："奉将军令，送新兵常顺入锐士营报到，面见石营正。"

队正验过公文和令牌，肃然道："文主簿请稍候，容我等通禀。" 说完，一名士兵快步跑入营中。

不多时，那名士兵返回，身后跟着一名身材异常魁梧、穿着普通军官皮甲、面容冷峻、左边眉骨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彪形大汉。此人身高八尺，龙行虎步，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地面微尘不起，气息沉浑如山，目光如电，扫过文谦，最后落在常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其修为，赫然达到了凡境四阶巅峰，距离五阶仅有一步之遥！正是锐士营营正，石破军。

"文主簿，今日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粗鄙之地了？还带了个生面孔？"石破军声音洪亮，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语气直接，甚至有些粗豪。

文谦拱手笑道："石营正，这位是常顺小友，奉将军之命，入你锐士营历练。将军特意交代，需石营正‘好好’打磨。" 他特意在"好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石破军浓眉一挑，再次上下打量常顺，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刮一层皮。"哦？将军亲自交代的？"他瓮声瓮气地说，语气带着浓浓的质疑，"细皮嫩肉的，像个读书郎，身上没二两杀气，能吃得了我锐士营的苦？老子这里可不是公子哥儿混资历的地方！"

常顺上前一步，挺直脊梁，迎向石破军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抱拳行礼，声音清晰有力："新兵常顺，见过石营正！能否吃苦，非凭口说，营正一试便知！"

石破军盯着常顺看了几息，见他目光平静，并未因自己的气势和话语而露怯，反而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硬气，冷哼一声："哼，口气倒是不小！行，既然将军有令，老子就收下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进了我锐士营，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别他妈指望有什么特殊关照！犯了军规，一样挨军棍！受不了苦，现在就滚蛋，省得浪费老子粮食，看着还碍眼！"

"常顺明白！绝无特殊之想，甘愿从最低等军士做起，遵守营规，听从号令！"常顺声音斩钉截铁，态度坚决。

"最好如此！"石破军一挥手，对旁边一名队正粗声道，"王队正！带他去丙字七队，交给韩老拐！告诉他，这是新来的秧子，按规矩办！别他妈给老子整些没用的！"

"是！营正！"那名被称为王队正的军官应声出列，对常顺道，"你，跟我来。"

文谦对常顺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鼓励，便与石破军拱手告别。

常顺最后看了一眼文谦，又看了一眼面色冷峻、仿佛看他不甚顺眼的石破军，深吸一口气，将周遭一切杂念摒弃，转身跟着王队正，迈步走进了那扇象征着全新挑战、充满汗水、血性与未知的锐士营大门。

他的军旅生涯，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