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像一颗落在贫瘠土壤里的异类种子,在“摇篮”永恒的甜腥气息与肉体劳作的间隙中,悄然生根。
林啸的生活依旧被困在“产出-恢复”的可悲循环里。每一次从“摇篮”中完成一轮孵化,腰部的酸软与腹部的空乏都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用途”。虫王阿迦雷斯那隔空投来的、冰冷猩红的审视目光,如同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因他“失格”而落下。K-7的监控无处不在,精确到每一丝能量流动,每一毫秒的精神波动。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开始学会观察。不是虫母本能中对巢穴能量流与基因序列的宏观感知,而是属于人类林啸的、细致入微的观察。他观察K-7的行动规律,记录它离开“圣巢腔室”去调配资源或汇报数据的间隔时间。他学习分辨巢穴深处那庞杂意识网络中的“背景噪音”——低级虫族无意识的低语、能量管道稳定的嗡鸣、肉质结构缓慢蠕动的摩擦声,并将它们与代表异常或警报的“尖锐信号”区分开来。
他尝试调动这具虫母身体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对特定范围内生命能量的感知力。最初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但当他将注意力聚焦,摒除“摇篮”自身强大的能量场干扰后,他渐渐能“感觉”到腔室角落里,那一小团极其微弱、冰冷、断续的、属于“灰影”的生命之火。那火焰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始终顽强地存在着。
这成了他枯燥痛苦岁月里,唯一隐秘的、属于他自己的精神寄托。
他开始利用极短的“放风”时间,或者当K-7短暂离开去处理其他事务的间隙,悄悄靠近那个堆满废弃物的阴暗角落。他不敢频繁行动,每次行动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必须确认安全,且时间短暂。
他尝试与灰影沟通。不是虫族那种高效直接但冰冷的意识传输——他试过,灰影似乎接收不到,或者无法理解那种层级的链接。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声音,手势,以及……触碰。
“灰影。”他第一次低声呼唤这个名字时,阴影里的残次品猛地瑟缩了一下,复眼中淡金色的光点警惕地闪烁。
林啸没有靠近,只是蹲在几步之外,摊开双手,表示没有威胁。他的人类面容在幽暗光线下显得苍白而疲惫,但眼神里没有虫族常见的冰冷评估,只有一种……或许是灰影从未见过的、名为“关切”的东西。
“别怕。”他又说,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灰影不动了,只是用那双黯淡的、中心闪着微光的复眼“看”着他。
林啸慢慢地、从“摇篮”池边收集到的一点点凝结的、相对纯净的原生质凝胶(这很难,K-7对资源管控极其严格,他必须趁着清理池边残留物的短暂窗口,极其小心地藏起微不足道的一丁点),用一片相对干净的甲壳碎片盛着,轻轻推到灰影所在的缝隙边缘。
“吃。”他指指那点淡金色的胶质物,又指指灰影,“对伤……有用。”他试图用简单的词汇和手势表达意思。
灰影盯着那点原生质凝胶,又抬头看看林啸,复眼中的光芒剧烈地明灭了几次,充满了困惑和……或许是一丝极淡的、难以置信的渴望?对于一只被遗弃的、资源极度匮乏的残次品而言,任何一点纯净的能量都是救命稻草。但它似乎无法理解“给予”这种行为。
等了很久,直到远处传来熟悉的能量波动——K-7要回来了——灰影才极其迅速地、用相对完好的右前肢尖端,闪电般勾走了那一点点凝胶,缩回阴影深处。
林啸快速清理了痕迹,若无其事地挪开。
下一次,他带去的不是原生质凝胶,而是他尝试用自己那点可怜的精神力,引导“摇篮”逸散出的、最温和的生命能量流,汇聚在掌心——一个极其微弱的光团。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光团“递”向灰影背部那道狰狞的伤口。
这一次,灰影的反应更剧烈。它发出急促的、带着痛楚和恐惧的嘶鸣,想要躲避。但那光团接触到它伤口边缘时,带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清凉的、微微麻痒的、促进愈合的舒适感。灰影僵住了,嘶鸣声戛然而止。
它转过头,复眼中那点淡金色的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带着纯粹的疑惑和茫然,看向林啸的手,又看向林啸的脸。
林啸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维持着那微弱的光团。这对精神力是种负担,尤其在他本就因“生产”而虚弱的时候。汗水从他额角渗出。
短短几秒钟,他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光团也明灭不定。他不得不收回手,喘息着。
灰影背上的伤口,边缘似乎……干净了一点点?那浑浊的渗出物减少了些许。
它静静地伏在那里,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它用右前肢的尖端,极其轻微地、碰了碰刚才光团笼罩过的伤口边缘。然后,它抬起头,看向喘息着的林啸。
林啸从那黯淡的复眼中,似乎看到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波动。不是虫族对上级的服从,也不是对资源的贪婪。更像是……某种懵懂的确认。
沟通在极其缓慢而笨拙地建立。林啸发现,灰影对声音和直接的肢体语言反应更好。它似乎理解一些简单的词汇,比如“来”、“去”、“等”、“危险”(林啸用骤然紧张的表情和指向K-7方向的手势表示),甚至能对他的情绪——比如疲惫、紧张、放松——做出细微的反应。它很少发出声音,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蜷缩着,用那双带着淡金微光的眼睛注视着他。
有一次,那是一个格外难熬的“生产日”。林啸被迫孵化了一批需要消耗大量精神力进行基因微调的“王虫”卵。结束后,他几乎虚脱,意识模糊,被K-7强行按回“摇篮”进行高浓度原生质灌注。恢复过程伴随着肌肉的痉挛和神经的刺痛。
当K-7终于暂时离开,去处理那批珍贵“王虫”卵的转移事宜时,林啸瘫在池边,连爬出去的力气都没有。腰部的酸软深入骨髓,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就在他半昏半醒之际,他感觉到一个冰冷的、带着粗糙甲壳质感的东西,极其轻柔地、碰了碰他垂在池边的手指。
他费力地睁开一条眼缝。
灰影不知何时,竟然拖着它那依旧残破的身体,艰难地挪到了“摇篮”边。它不敢靠得太近,似乎对“摇篮”强大的能量场和K-7的气息充满本能的恐惧。它就停在池边一步之遥的阴影里,用相对完好的右前肢,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触碰着他的指尖。
没有意识传输,没有任何信息。只是一个简单的、冰凉的触碰。
林啸的手指动了一下,反手握住了那截冰冷的、伤痕累累的肢节。
灰影微微颤了颤,但没有抽回。
那一刻,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上林啸的眼眶。在这个冰冷、恐怖、将他视为工具和资源的异族巢穴里,在这个他孤独绝望到几乎要放弃挣扎的时刻,这个微弱、残破、同样被遗弃的存在,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给了他一点无声的慰藉。
他紧紧握着那冰冷的肢节,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灰影安静地任由他握着,复眼中那点淡金色的光,在昏暗里静静地亮着。
那之后,林啸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逐渐变得清晰、坚定,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需要变数。需要力量。需要打破这绝望循环的可能性。
灰影,这个被整个虫族社会抛弃的残次品,这个眼中尚存一丝异样微光的残破存在,成了他唯一能触及、唯一可能施加影响的“变量”。
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成形。
他要培养灰影。
不是简单的藏匿和疗伤。他要利用自己虫母的身份,利用他对巢穴能量与基因流动那微弱而独特的感知与影响力,在K-7和阿迦雷斯的眼皮底下,窃取资源,改造灰影!
他知道这风险巨大,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但他已经没有别的路了。坐以待毙,迟早会在某次“基因劣化”或“产出不足”的判定中,被虫王“回收”。他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哪怕那机会看起来如此渺茫,寄托在一只残次品虫子身上。
他开始更加如履薄冰地行动。每一次“摇篮”的能量注入,他都尝试分出极其微小、几乎不可察觉的一缕,导向灰影藏身的角落。他学习分辨不同能量流与基因片段的性质——哪些是促进甲壳生长的,哪些是强化肌肉纤维的,哪些是修复神经网络的,哪些又带有攻击性的潜能。
他像一个小偷,一个技艺拙劣但胆大包天的炼金术士,从庞大的、属于整个虫群的资源库中,窃取着最精华的“材料”。
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灰影的恢复并非一蹴而就。那些窃取来的能量和基因片段,需要时间被它残破的身体吸收、适应、整合。背部的伤口开始真正愈合,新的、颜色较深的甲壳组织从边缘缓慢生长。折断的辅助肢尖端,也冒出了一点点新生的、柔软的芽点。
变化最明显的是它的眼神。那点淡金色的光,不再如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灭,而是变得稍微稳定、明亮了些许。它的动作也不再总是透着濒死的虚弱,偶尔在阴影中移动时,能看出一种逐渐增加的、属于掠食者的轻盈与蓄势待发。
林啸将它的一切变化看在眼里,心中那簇微弱的希望之火,似乎也随着灰影眼中光芒的增强,而稍微明亮了一点点。
他依旧每日忍受着“摇篮”的循环,腰部的酸软成了常态,虫王的审视如影随形。但每当他感到快要被这无望的日常压垮时,他就会想起那个冰冷的触碰,想起阴影中那双逐渐变得不同的复眼。
他不再是完全孤独的囚徒。
他有了一个秘密。一个脆弱、危险、却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而这秘密的核心,正在阴影中,以一种沉默而坚定的姿态,缓慢地……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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