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线砸在摩天楼的玻璃幕墙上，溅开一片模糊的水痕，将金融城的霓虹揉碎成斑斓的泡影。陆则衍站在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下方车流如织的街道上。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没回头，只听见那道熟悉的、带着点冷意的嗓音在空气里响起。

“陆总，《星野》的最终版协议，我带来了。”

沈聿行的声音很平，像淬了冰的湖面，听不出半分波澜。陆则衍这才缓缓转过身，视线落在来人身上。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的腕骨线条干净利落，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他手里捏着一份薄薄的文件，指尖微微泛白，像是用了几分力。

“沈总倒是守时。”陆则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迈步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指节轻叩着桌面，“我还以为，你会带着沈氏的律师团，来跟我讨价还价。”

沈聿行没接话，只是将文件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动作克制而疏离：“协议条款，我已经看过了。陆氏提出的条件，沈氏都可以接受。”

“哦？”陆则衍挑眉，他拿起文件，却没看，只是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封面上沈聿行的签名，那字迹清隽挺拔，和他的人一样，带着股不肯低头的傲气，“这么轻易就答应？沈聿行，你忘了三年前，你是怎么把陆氏的并购案搅黄的？忘了你站在发布会上，说陆氏‘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时候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沉的压迫感，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收紧。

沈聿行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节泛出青白。他抬眼看向陆则衍，目光清冷如霜：“此一时，彼一时。三年前，陆氏想吞掉沈氏，我不得不防。现在，沈氏需要陆氏的注资，才能保住《星野》这个项目。”

《星野》，是沈聿行亲手打磨了五年的心血。从一个模糊的概念，到一款即将上线的虚拟社交平台，他投入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那是他的执念，也是他的软肋。而陆则衍，偏偏就捏住了这根软肋。

陆氏是业内巨头，手握海量的用户数据和技术资源，只要陆则衍松口，沈氏就能起死回生；可只要他稍稍用力，《星野》就会胎死腹中，连带着沈氏，都会彻底沦为资本的弃子。

陆则衍看着沈聿行紧绷的侧脸，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快意，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沈聿行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得能闻到沈聿行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那是他惯用的香水味，三年来，一点没变。

“软肋被我捏在手里，你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陆则衍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沈聿行的耳畔，带着雪茄的醇厚气息，“比如，让你留在我身边。”

沈聿行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眼神里瞬间燃起一簇冷火：“陆则衍，你别太过分。”

“过分？”陆则衍低笑出声，他直起身，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沈聿行，我们之间，谈什么过分不过分？当年你走得那么干脆，连一句告别都没有，把我一个人晾在订婚宴上，就没想过，有今天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沈聿行的痛处。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唇瓣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是我的事。”

“你的事？”陆则衍的眼神冷了下来，他上前一步，伸手攥住沈聿行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沈聿行，你摸着良心说，当年那件事，真的只是你的事吗？你说分手就分手，说消失就消失，你有没有想过我？”

腕骨处传来的剧痛让沈聿行皱紧了眉头，他挣扎着想要甩开陆则衍的手，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抬眼看向陆则衍，目光里带着一丝猩红：“放开我！陆则衍，你弄疼我了！”

“疼？”陆则衍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深藏的委屈，“当年我看着你挽着沈明轩的手，走进沈氏的董事会会议室，宣布和陆氏解除合作的时候，我比你更疼！”

沈明轩，沈聿行的堂兄，也是当年逼他离开陆则衍的罪魁祸首之一。沈氏内部的权力倾轧，容不得他和陆则衍的关系存在，更容不得陆氏借着联姻的名义，蚕食沈氏的根基。他只能选择离开，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两人的联系。

这些话，沈聿行从未对陆则衍说过。他知道，陆则衍恨他，恨他的背叛，恨他的不告而别。而他，也恨陆则衍，恨他的步步紧逼，恨他的盛气凌人，更恨他总能轻易地挑起自己心底最深的那根弦。

“陆则衍，”沈聿行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不肯示弱，“你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你现在帮我，不过是想看着我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地求你。你想看我输，想看我后悔，想看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陆则衍忽然俯身，狠狠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像是要将这些年的思念、怨恨、不甘，全都倾泻而出。陆则衍的唇瓣滚烫，带着侵略性的气息，撬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沈聿行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拼命地挣扎，双手抵在陆则衍的胸膛上，想要推开他，可身体却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雪松味和雪茄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弥漫在两人的鼻息间。沈聿行能感受到陆则衍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和他自己的心跳，乱作一团。他的眼角渐渐泛起湿意，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一种无法言说的窒息感，像是溺水的人，抓不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不知过了多久，陆则衍才缓缓松开他。两人的唇瓣分开时，带出一丝暧昧的银丝。陆则衍看着沈聿行泛红的眼角，和微微红肿的唇，心头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温水，渐渐平息，却又升起一股更汹涌的暗流。

“沈聿行，”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又带着一丝狠戾，“我是想看你输，但我更想让你……回到我身边。”

沈聿行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他怕自己会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到自己同样狼狈的倒影。他用力地擦了擦唇，像是要擦掉那道灼热的痕迹，语气冰冷：“不可能。陆则衍，我们早就结束了。”

“结束？”陆则衍低笑，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沈聿行泛红的眼角，触感温热，带着湿意，“我没同意，就不算结束。”

他的指尖很烫，烫得沈聿行浑身一颤。他猛地挥开陆则衍的手，后退几步，拉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领带，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协议我已经签了。陆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陆则衍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又带着一丝心疼。他转身，走回办公桌后，拿起那份协议，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急什么？沈总不再坐一会儿，聊聊《星野》的后续运营？”

沈聿行的脚步顿住，他知道，陆则衍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星野》的运营，需要陆氏的技术支持，更需要陆则衍的点头。他只能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落在陆则衍身上，语气依旧疏离：“陆总想聊什么？”

“聊什么？”陆则衍抬眼，目光锐利如鹰，“聊《星野》的虚拟形象版权，聊陆氏的用户数据对接，聊……你。”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颗石子，在沈聿行的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

沈聿行的指尖微微蜷缩，他看着陆则衍，一字一句道：“我和《星野》的运营，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陆则衍放下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摆出一副谈判的姿态，“沈聿行，你是《星野》的创始人，是首席架构师。没有你，《星野》就是一个空壳子。我要你，担任《星野》的首席运营官，直接向我汇报。”

沈聿行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做梦！”

让他留在陆则衍身边，日日面对他，日日承受他的冷嘲热讽，日日看着他那张让自己爱恨交织的脸？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做梦？”陆则衍挑眉，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协议的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字迹龙飞凤舞，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沈聿行，你没得选。要么，你留下，《星野》顺利上线，沈氏起死回生；要么，你走，我立刻撤资，《星野》胎死腹中，沈氏破产清算。你选一个。”

赤裸裸的威胁，毫不掩饰。

沈聿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死死地盯着陆则衍，目光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他知道，陆则衍说得出，就做得到。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如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陆则衍，”沈聿行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恨意，“你就是个混蛋。”

“我是混蛋。”陆则衍坦然承认，他站起身，走到沈聿行面前，微微俯身，目光锁定他的眼睛，“但这个混蛋，能救你的命，能救你心心念念的《星野》。沈聿行，你到底，选不选？”

雨还在下，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办公室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像是有无数道电流，滋滋作响。有恨意，有不甘，有眷恋，有挣扎，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刀光剑影，极限拉扯。

沈聿行看着陆则衍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他想起了五年前，自己第一次向陆则衍提起《星野》的构想时，这个男人是如何耐心地听着，如何笑着揉乱他的头发，说“我相信你”。他想起了三年前，订婚宴上，陆则衍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红毯尽头，眼神里满是期待和温柔。

那些记忆，像是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着他的心脏。

良久，沈聿行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他看着陆则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选。”

三个字，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陆则衍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却不达眼底：“很好。从明天起，沈总，不，沈首席运营官，到陆氏总部报道。”

沈聿行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他的脚步很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走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低沉地说道：“陆则衍，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

陆则衍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挺拔的脊梁，像是一株不肯弯折的青松。他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一丝尖锐的疼痛。他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交易吗？或许吧。”

或许，这场交易的开始，是烬火重燃。

或许，这场交易的尽头，是沉舟侧畔。

沈聿行没有回头，他拉开门，冰冷的雨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他迈步走进雨幕里，背影很快就被雨水模糊，消失在夜色之中。

陆则衍站在原地，看着那扇敞开的门，久久没有动。他抬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沈聿行的温度和味道。他闭上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沈聿行，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绝不。

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