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雨刷器像发疯的节拍器,在苏璃眼前疯狂摆动,却怎么也刮不净海城深夜的躁动。
老宅的铁门在车灯下泛着湿冷的寒光,像是一张永远喂不饱的巨口。
苏璃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车载香氛也压不住的霉味,那是老宅特有的、混杂着腐木和陈年旧事的味道。
她将那辆红色的保时捷熄火,没立刻下车,而是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今天是在苏氏集团走马上任的第一天,这把“交椅”没想象中那么好坐,上面的钉子比棉花多。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备注是“父亲”。
接通瞬间,苏振邦冰冷的声音甚至盖过了车顶噼里啪啦的雨声:“董事会还在等你,寰宇资本的合作备忘录,今晚必须签。签了,别让外人看笑话。”
电话挂断,连句“下雨路滑”的客套都没有。
苏璃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外人?
在苏振邦眼里,也许只有能变现的才是亲人,不能变现的,连外人都不如。
她推门下车,高跟鞋踩进积水,冰凉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她没顾得上这双刚买的Jimmy Choo,大步流星走进老宅偏厅。
这里堆放着母亲生前的遗物,也是她今晚回来的唯一理由。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樟木箱子,角落里蒙着灰。
苏璃拂去灰尘,指尖触碰到一本发黄的线装书。
封皮粗糙,只有三个模糊不清的隶书——《万骨枯》。
翻开里面,一片空白,连个墨点都没有。
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那双枯瘦的手指几乎要陷进她的肉里:“阿璃……拿着它……别信任何人……”
“苏总。”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苏璃手一抖,那本无字书顺势滑进了西装内袋。
转过身,是林砚书。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米色羊绒衫,手里端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姜茶,镜片后的眼睛温润如玉,还是那副能在艺术展上迷倒一片名媛的模样。
“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在公司直接开会?”林砚书走近两步,把姜茶递过来,“快喝点驱驱寒,手都凉成什么样了。”
苏璃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手背。
就在那一瞬间,贴在胸口内袋的那本破书,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苏璃心脏猛地一缩。
“嘶——”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茶水泼出几滴,溅在林砚书昂贵的手工皮鞋上。
“怎么了?烫到了?”林砚书急忙抽出纸巾,想去擦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关切。
苏璃盯着这张结婚三年的脸,那种灼烧感还在持续,但更让她心悸的是另一种直觉——那是她在华尔街厮杀多年练就的,对危险的嗅觉。
“没事,静电。”苏璃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仰头喝了一口姜茶,辛辣的味道冲淡了胃里的翻腾,“董事会那边在催,我得走了。”
“我陪你去。”林砚书顺势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寰宇那个项目我看过,对苏氏转型很有帮助,爸也是为了你好。”
苏璃动作一顿。
一个搞艺术策展的,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几十亿的资本并购案了?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七位元老级董事正襟危坐,面前的茶杯早就凉透了。
空气凝固得像块水泥,所有人都在等她落笔。
苏璃坐在主位,那份厚达两百页的《战略合作备忘录》就摆在面前。
林砚书坐在她斜后方的家属席,轻声说:“别紧张,我在。”
他的手搭在椅背上,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苏璃的肩膀。
那一刻,胸口那本书的温度再次飙升。
苏璃强忍着异样,翻开文件。
当她的手指按在文件签署页,正准备拿起签字笔时,一种奇异的景象在她视网膜上炸开。
原本空白的合同纸面上,突然浮现出一行行金色的蝇头小楷,像是活过来的蚂蚁,在黑色的印刷体字里行间疯狂攀爬、重组。
【条款7.2补充协议(隐藏):苏氏集团将以核心子公司“苏芯科技”30%股权作为隐性担保。
若因不可抗力违约,该股权将自动无偿划转至开曼群岛注册公司“Shadow Holdings”。】
【关联方备注:Shadow Holdings实际控制人为林砚书(代持),资金最终流向——恒晟资本。】
苏璃瞳孔骤缩,握着笔的手指瞬间僵硬。
轰隆——
窗外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闪电把会议室照得如同鬼域。
她想起来了。
今早出门前,林砚书在阳台上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当时她以为是为了不吵醒她。
现在回想,那句话像是毒蛇吐信——“……按计划,让她亲手签字。”
这哪里是枕边人,分明是枕边狼。
苏璃感觉喉咙发干,像吞了一把沙子。
原来这三年所谓的举案齐眉,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杀猪盘。
母亲说得对,这万骨枯,枯的是人心。
“苏总?签字吧,寰宇那边还等着回话。”一位董事不耐烦地催促,手指敲击着桌面,哒哒作响。
林砚书也在后面低语:“阿璃,怎么了?笔不出水吗?”
苏璃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抹震惊已被深不见底的寒潭取代。
她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文件上那行只有她能看见的金色小字上。
“这茶太烫了。”苏璃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然后慢条斯理地合上了文件,“我不舒服,头疼得厉害,字大概是签不了了。”
“苏璃!你这是在拿公司前途开玩笑!”一位头发花白的董事拍案而起。
“王叔,急什么。”苏璃站起身,随手拎起那是几十亿的合同,就像拎着一份外卖菜单,“这么大的项目,法务部连夜审得太匆忙,有些条款……我看还得再核一遍附件。明天吧。”
说完,她根本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经过林砚书身边时,她甚至还停下脚步,帮他理了理衣领,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老公,你那个艺术展是不是快开始了?最近别太累,公司的事,我自己能行。”
林砚书脸上的温柔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好,都听你的。”
走出大楼,雨势未减。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静静地停在门口,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那是苏氏集团给她配备的新专车,连同那个听说从安保公司高薪挖来的新司机。
车门未关,苏璃刚要弯腰坐进去,一把纯黑的大伞斜伸过来,精准地挡住了泼天的大雨。
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透着一股力量感。
苏璃抬头,撞进一双深邃如夜的眸子里。
新司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
他没看苏璃的脸,目光却奇怪地落在了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份合同上。
“雨大,别淋湿了合同。”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
苏璃动作一滞,盯着这个叫霍景深的男人。
自己手里拿着的只是一个不透明的黑色文件袋,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更别提知道这是今天要带走的原始协议。
他是怎么知道的?
苏璃眯起眼,目光在霍景深毫无波澜的脸上停留了两秒。
“开车。”她钻进车里,将那份足以炸毁苏氏半壁江山的合同压在了手肘下。
霍景深收伞,上车,动作利落得像是在执行某种战术动作。
车子平稳滑入雨幕。
后视镜里,苏璃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手指轻轻摩挲着文件袋的边缘。
“去哪?”霍景深问,惜字如金。
苏璃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摸出一支口红,对着化妆镜慢慢地补妆。
镜子里映出她那张过分艳丽的脸,和眼底那一抹还没来得及散去的杀气。
良久,她才合上镜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不去公司,也不回家。”苏璃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去兰亭公馆。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复核’一下这份价值连城的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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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