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顾一野共事这一两年来，杨震是没有见过高粱此人的。

他也不稀罕见。

什么患难好兄弟。

就好比是同一年上学的同学，认识的时间长了，相处的时间长了，说得人多了，仿佛就拥有了多么牢不可破的情谊。

那请问，这样的友谊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全靠分兵干部的心情是么？

杨震觉得也就是自己生得晚了，不然按照他的聪明才智和顾一野一同入伍，一同进步，在他的加持和守护下，顾一野不仅不用吃这么多苦，前途也将会比如今远大。

然而，天不遂人愿，沉浸在自说自话的杨教导员，最终还是被自家顾营长牵出门，见了不怎么想见的人。

高梁是带着江南征专程来看望顾一野的。

顾一野请客吃饭的桌子就摆在营部的食堂。

周末打完球，士兵们都一哄而散，除少数留守外，都到镇上镇上去放风了，让杨震想往人堆里躲都没个地方。

勤务兵来找他的时候，他仍旧穿着球衣，正坐在操场把鞋子里的小石子往外倒。

“老子不想去！”

小兵对上级领导的情绪莫名其妙。

愣愣地在原地站在半响

杨教导员看了看水泥地上的烟尘，不知为何又突然松了口，“行吧，在哪儿？带我过去。”

杨震进门的时候，顾一野正打算给高粱和江南征倒酒，见自家“傻儿子”一身球衣，穿着清凉、大刺刺的走进来，不禁皱眉。

放下酒瓶，脱下自己的军装外袍，扔到杨震的手上。

“穿上！”

“傻儿子”把手上的原本抱着的蓝球随手一扔，接过顾一野扔过来的衣服乖乖穿上。

球在地上弹跳了两下，“自觉”滚到了墙角。

“高粱，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营的教导员，杨震。”

“这是我好兄弟，高粱，旁边是他的……”顾一野顿了顿，“女朋友，江南征”

杨震坐在顾一野的身边，直视桌子侧方的情侣，余光的注意力却紧紧黏在顾一野身上。

“久仰，久仰。”

介绍过后，杨震伸出手，同二人不轻不重的握了握。

“他两要在咱这儿待多久？说是来看你，这就已经看过了，就该走了。咋还要在招待所待一夜。”

晚上睡觉铺床的时候，杨震忍不住询问顾一野。

顾一野没有答话。

不知为什么，杨震觉得，高粱和江南征这次来找过来，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但今晚一顿饭下来又没有开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听说，那个江南征同志，之前是哥你的女朋友。”

顾一野对上一个问题的不回答，也阻止不了杨震接连蹦出的下一个问题。

“我觉得她挺漂亮的，哥，你为什么和她分手。”

“吃饭的时候，你总悄悄看她，是不是忘不了她啊？”

杨震小同志的嘴，仍旧坚持不懈，叭叭不停。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顾一野今天不大对劲，那感觉，就好像和高粱、江南征一道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

顾一野将自己安安稳稳地放置在床上，才敷衍地挑了一两句回答，“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现在有阿秀了。”

什么叫有阿秀了？

咋就有了？

“啪！”杨震关上了灯，黑暗里，在顾一野看不到的地方鼓着腮帮子，气成了河豚。

第二日是周六，休息日。

杨震起了个早，特地到镇上唯一的一家面包店，给顾一野买小面包回来当早餐。

顾一野这个人糙惯了，吃的东西也不太挑，几乎没听他自己说过，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杨震是通过这么久的相处，无比细心观察顾一野咽下每一种食物的细微表情，发现每当对方吃到新鲜面包时候，平日紧皱的眉头总会舒展几分——才最终成功锁定顾一野爱吃的食物：小面包。

满心献宝，怀揣着还热的小面包回到营地办公室，半响却没有寻到顾一野。

楼下值守的勤务兵告诉他，说：顾营长在礼堂。

为什么会在礼堂？

杨震满腹疑惑。

走去寻人的路上，作为休息日，他发现营地今天游荡的人，似乎都比往日要少。

内心的不安达到了极致。

沉稳走路的步伐再也维持不住，杨教导员不自觉在自家营地无比慌乱地小跑起来。

终于，他达到了那座礼堂。

推开了那扇大门，挤开围拢的人群。

他看见站在正中间的顾一野，身旁站在那个他在越东曾见过的清秀妇人。

那女人身穿着一条红裙，烫着时髦的卷发，牵着孩子依偎在他的心上人怀里。

高粱和江南征站在一旁，同部队的士兵们一起拍手庆贺、起哄。

有说，嫂子真漂亮的。

有说，营长和嫂子真配的。

有催，营长和嫂子啥时候请喝喜酒的。

欢呼吵闹声中，杨震觉得后脑勺剧烈疼痛起来，耳鸣伴随着心脏缺氧，让他觉得自己几乎要难受得昏厥。

然而，没有。

多年来的军旅生涯，赋予了他无比好的身体素质。

就算头疼得快要爆炸，情绪难受到快要死掉，他的身体各样器官仍旧正常的运转着，让他嘴角扯起一抹微笑，也像祝贺的人们一样，向顾营长走了过去。

顾一野似乎也同时看到了他，望过来，同他而笑。

突然，阿秀身边的孩子跳了出来，拿着杨震前些日子送的玩具手枪正对着顾一野。

大喊道，“你不是我爸爸！你害死了我的亲爸爸！我讨厌你！”

“嘭”，“嘭”

两枪开出。

塑料的子弹打在厚实的军装上，造成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却将原本人群的欢腾彻底打散。

杨震握紧拳头，手背的青筋暴起，方才压抑着的极端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突破口。

小兔崽子！怎么敢的？

在其他人还愣着的时候，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张小飞面前，一把夺过孩子手中的玩具手枪，使了十成的力道向旁边高处一砸。

刚好砸中墙上的大灯。

灯泡发出爆裂的巨大声响。

原本拉着窗帘的礼堂瞬间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