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淡心头沉重,默默应下。
她其实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万千,不知从何捋起,劝说自己一切等唐周醒来再说。
然后便忙碌起来,一刻不停地将唐周的衣服换了下来,替他清洗伤口,抹药施法,熬药做饭。
一切收拾停当,这兵荒马乱的一夜总算过去,天已大亮了。
颜淡搬了个板凳坐在唐周床边,看着唐周因失血过多而惨淡异常的脸庞。他着一身雪白里衣,身形瘦削,因着没有血色看上去轻飘飘地透明,好似一转眼就要消散在风里。
颜淡握住他冰凉的手直道失策,不应该给他穿白色衣服的,看上去太像那个神仙身中火毒时的情状了。
她正看着唐周发呆,唐周的手突然收紧了,神情痛苦异常,眉头紧蹙,额前的碎发被润湿成一缕一缕。
颜淡知道那是医师说的修复经脉带来的痛苦到了,她连忙起身施法引导,却见唐周竟下意识地要将身体弯折蜷缩起来忍痛。那怎么行,他肚腹那里好不容易止住了血,经不起丝毫折腾。
颜淡只好又施法禁锢住他的身体,可唐周瞧上去愈发痛苦了,再也憋不住喉间痛呼,喊了出来。
颜淡心疼的要死,但又没有办法,慌乱间真看见唐周嘴角溢出血线来。
她曾在话本中读过痛苦太甚人无法忍受时便会想要咬舌自尽,可是唐周不行,他怎么能这样去死。
颜淡将自己的手腕塞进唐周的嘴里,另一只手不间断地施法试图减少他的痛苦。
身体不能蜷缩,牙齿也咬不下去,左右为难地剧痛愣是给唐周挣出一丝清醒,透过生理性泪水看到颜淡焦急又担忧的容颜。
唐周恍恍惚惚地想她怎么形容苍白了许多,又被新一波的疼痛打断思绪,意识到口中含的是颜淡的手腕,便怎么也咬不下去。
意识清醒点后,连痛呼也不愿意展露在心上人前了。
颜淡看到唐周睁眼,在施法的间隙慌忙嘱咐,“唐周,痛可以喊,但是不许咬舌你听见没有!你也不许死,你的命你的人现在都是我的了,你千万不许死!”
唐周想为女孩擦擦掉落的泪珠,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不能咬舌…命是颜淡的…不能死…
唐周默念着女孩说的话,再次昏了过去。
不过他真的很听话,自方才片刻清醒听进去颜淡的话后,他当真再也没有咬过舌,尽管大多数痛呼还是被他抑制在了喉间,但他的身体总算一日比一日好转了。
唐周再一次神智清醒过来是在两日后,他躺在床上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身体虽没有好全,但他就是挣扎着要下床去看看颜淡。
彼时颜淡正在她住处外面的小院同余墨一起喝酒叙旧,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严重的伤只三日唐周便可下床走动,并且一路摸索到了窗边,正看见坐在月下的他们。
同样拥有天界记忆能理解颜淡,帮颜淡理清思绪的只有她的好兄弟余墨,她心中郁结太深,只有找他倾诉。
颜淡又往嘴里倒了一口酒,余墨则在一旁愤愤不平,“那应渊果真是小人一个,太不是东西了。怪不得我在凡界一直寻你不着,原来这八百年你竟在夜忘川受苦。”
“谁说不是呢,”颜淡已有醉意,夹了一筷子菜含糊道,“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我想起来了。如果我没有记忆,我就可以毫无负担,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余墨也当真是奇怪,“如果应渊当真在天界是那副冷心冷情的样子,这唐周真会是应渊下界之身吗,他们一个无情一个多情,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啊?”
颜淡掰着指头数,“长得一模一样,应渊的佩剑仞魂他也使着,况且你以为唐周怎么还能活着,肯定是帝君的仙衣在庇护着他啊。”
余墨无言反驳,竟也颇为丧气,跟着倒了一口酒,“那你现在要拿他怎么办?”
“我不知道余墨,”颜淡小声哭喊起来,“我拿他怎么办好呢?我自知不应该再重蹈覆辙,我已经在天界丢了半颗心给他,他却不相信我,负了我,我不过活了区区千年,有九百年的苦都是为他而受。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唐周虽与他不同,但他只是下来历劫的,他终究是要回去的……我不知道,余墨,我不知道……”
“我本想着报复他至此已是足够,我们两清即可。可是你没看到他拿命将我护在身下的样子,我就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付出性命,实在是太傻了!他不是应渊可又是应渊,我实在不知道……”
唐周心力不济,听到这里已有些耳鸣眼花,他的手指扣着木质床沿,已经生生泛出血来了。
原来竟是如此,怪不得颜淡要恨她,他竟然舍得负了她。这样说来,颜淡恨他也是应该的,他又怎么配得到颜淡的爱呢。
什么帝君,什么高高在上的地位,他通通不想要。他只想要做唐周,可是凡人寿命不过区区百年,就算颜淡最后原谅了他,他后来也要变成帝君。如若那帝君真是他,他便不相信自己会舍得负她,一定是有难言之隐。可难保他做回帝君后不会伤她更深,颜淡已经为他受了九百年的苦,往后的日子他只愿她安然无虞。颜淡……我又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唐周情难自已,忍不住哭了起来。
泛滥的泪花下,他看见颜淡应该是喝醉了,毫无戒备地倚在余墨的肩膀上。余墨在她眼前挥挥手,将她打横抱起,不知去了哪里。
真是好一对璧人。
唐周一直都知道颜淡手腕上有一个莲花模样的印记,原来和余墨的竟是一对。他气血翻涌,呕出一口血来。是他不该再出现的,还不放她自由,惹她落泪惹她心烦。
听他们对话,余墨应是在天界便陪着颜淡的,后来颜淡为情所伤,他也一直在找她。
能力强大的九鳍,痴情不移的翩翩公子。唐周咽下心头酸意故作轻松地想,如此也好,他既无两全之策不若让颜淡这样生活下去。
在这样平静又安稳的日子下,颜淡终有一日会忘却曾经的情伤。
他看见过余墨的眼神,他心中深藏的爱恋半点不比他少,他也曾因为余墨争风吃醋。不过现在,他只愿余墨能卯足了劲对颜淡好,最好再也别让颜淡记起他来。
唐周是个倔性子,一旦打定了主意便绝不回头,就像他毅然决然地为了颜淡叛出师门一般。
了解了事情始末的唐周异常平静,他坐在床头甚至感到庆幸,好歹让他知道了缘由,不然他到死都想不清楚颜淡为什么不喜欢他,那该多可怜。
唐周在房间里摸索了一阵,找出笔墨写下一张字条。
“我已恢复帝君记忆,勿念。”
紧接着不再犹豫,运起一旁医师用来针灸的针刺入自己的奇经八脉,堪堪修复尚且千疮百孔的经脉登时叫嚣,唐周却不停手,抄起匕首再次刺入还未痊愈的胸口。
一直默不作声躲在剑身里的仞魂再也忍不住,跳出来制住他的臂膀,“应渊,你要干什么,你当真要剜出自己的心给她?那女妖分明已经不想要你的命了,你又何苦如此!”
唐周汗如雨下,声音却像萃了冰一般,“我是唐周,并非应渊。他还不起的,我来补偿。你若是不帮忙就别再说话,不然等我做回帝君一定熔了你。”
仞魂自知拗不过他,负气转身不再看他。
唐周知道他不可能忍过剜心之痛还不晕过去,只好用了之前学过的大煞之法,将针施入自己的奇经八脉,可使功力大涨,刺激身体活络。
只是古人通常使用此法在绝境逃生,用来剜自己心的怕还是头一个。
直视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也是一种勇气,唐周就是一位勇者。他不仅直视,还像感觉不到痛一般一寸寸刮刺,直到完整地将心脏剥离开来。
做完这些,他嫌屋内血腥味太重,又施了一个清洁咒恢复如初。后施法将自己的心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红润琥珀,左思右想嵌在了颜淡随手放下的一枚发簪中。
此刻他已摇摇欲坠,勉力不让自己倒下。
仞魂实在不忍心过来搀扶,没好气地质问,“你还说自己不是应渊,你见过哪个剜心的凡人能活这么久的?不还是依靠帝君之力。”
唐周的神情却更加哀伤,无奈苦笑,“原来如此,竟还是沾了他的光,也罢。”
仞魂自觉说错了话,转移话题,“不过你也撑不了太久了,现在怎么办?”
仞魂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这凡人之躯早一日死去,帝君就早一日归位,其实也没有什么坏处。只是唐周所做之事实在极端血腥又非常人可以忍受,他恍惚真在他身上看到了旧主修罗玄夜的影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唐周有气无力地将身子撑起来,“走,起码不能死在铘阑山境。”
仞魂无奈骂道,“真是疯子!”
唐周心知肚明,颜淡心软,不一定想要他这颗心了。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不过是恨她所恨,权当替她报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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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