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杨震终于搬回了自己空置两年的宿舍。

过程不复杂。

顾一野开口，请他搬回自己的屋子，他就搬了。

晚上躺在床上，杨震都佩服今天自己面对一系列变故的镇定。

变故，不可怕。

他相信，自己坚持住，就可以解决这一系列的变故的，取得最后的胜利。

高粱和江南征自己单位都还有工作要处理，待了没两天就离开返程了。

暑假快要过去，张小飞要回北京上学。

顾一野打上去的结婚报告，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得到批复。

顾营长本人，又实在不是一个，会为了个人私事给上级领导致电特意问询的解放军军官

阿秀母子又待了半月后，便打算返回北京了。

这母子来的每一日，杨震都守在隔壁确认顾一野每晚回房睡觉了，自己才安歇。

直到这最后一晚，十点。

顾一野的房门仍旧没有任何响动。

杨震一直温习说服自己，明天人母子两就要走了，兴许是陪孩子，陪的晚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十点四十。

人还是没有回来。

杨震终于坐不住了，出门寻人。

圆月挂在天上，没有乌云遮蔽，白色的月光撒在寂静的营地。

杨震方才走到操场，便见身材挺拔的男人，将外套搭在自己肩上，沿着小道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二人隔着两排半米高的树苗相望。

顾一野微微抬起头，睥睨着不远处的杨震。

有那么一刻，杨震觉得顾一野对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那点龌龊心思一清二楚。

“这么晚了，出来干嘛？”

杨震咧开嘴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

“没啥，就逛逛。”

“那哥陪你。”

二人沿着平日拉练操场走了大半圈，坐在一旁的看台上。

“结婚报告的批示结果今天下来了。”顾一野转头仔细打量起身旁这个原本他以为自己很了解的青年，缓缓道，“没有批准。”

“什么？”

杨震看起来十分诧异。

如今是和平年代，从顾一野的资历和军职来看，上边没道理在结婚这件事情上面卡着。

顾一野端详着身旁青年不知真假的表演，“政审没过，说阿秀外祖父成分有问题。”

“怎么会这样？”

杨震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惊奇了。

的确，这事情太过诡异了。

阿秀同班长结婚的时候也打过报告，政审过。

按说，没道理当时，没查出来，这次查出来了。

仿佛是有什么人，在暗中使了大劲儿，把的结婚报告压着良久，故意不批准。

然后转头在越东那个小小的村落里面，把所有土地都掘地三尺，翻过来细细密密的去搜查一般。

如今，终于查出来了。

递交证据。

把他的结婚报告盖上大大的“不同意”的红戳，立马退了回来。

“阿秀今天得知消息哭了很久，甚至……”顾一野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继续道，“坚持想要留我过夜，最后小飞被动静惊醒了，吵着要妈妈，我才得以脱身。”

杨震听到“留过夜”的字眼，阴沉到了极点，但随即眸中凶光又转瞬即逝，换上一副十分关切身旁兄弟的模样，“哥，你也不要太灰心了，俗话说，还是多磨。我们在仔细查查，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可以反转呢？”

不用查了。

资料顾一野看过。

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

铁证如山。

那位已经逝去三十年的老人家，受当时社会环境及自身意识影响，在抗战年代做过一些不妥当的事情。

“杨震。”顾一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正式的、连名带姓的叫过他的名字，“你说，如果你自己不想离开这儿，是不是谁都拿你没办法。”

杨震敛眸，抿了抿嘴，没有答话。

“那你说，我走怎么样？退伍，娶阿秀。”

顾一野这个年纪已经十分明白，要想做成事情，是要说得软，做得狠的。

而他在这里冲杨震放狠话，是因为他知道，这事他不能做，也做不了。

国家培养杨震这样一个高素质的专业军事化人才不便宜，培养一个他这样层级的解放军军官同样也不容易。

他不能因为个人原因，枉顾自身的责任和义务，甩手不干。

同样的，杨震也知道顾一野不会甩手不干。

因此，顾一野的这几句气话，他接了，接得稳稳当当，没有丝毫怨言。

“哥，你不要着急，就算阿秀嫂子不和你结婚，我也会和你一起好好照顾他们祖孙三人的，之前他们在北京待得很好，这次回去也一样，我已经打电话给家里的司机老陈，明天准时到火车站接阿秀和小飞母子了。回到北京，我母亲也会随时看顾，绝不让他们在生活上受任何的委屈”

顾一野终于转头，收回黏在杨震身上探究的目光，轻叹一口气，拍拍屁股站起身，道，“走吧，困了，回去睡觉。”

杨震听到指令也立马跟着乖乖起身，亦步亦趋，往寝室走去。

困？睡觉？

这话都是骗鬼的。

很明显，今晚对顾一野来说是一个不眠夜，背了十年的诺言，陡然卸下，任谁都会觉得，辗转反侧。

杨震也睡不着，因为，兴奋。

劫后余生的振奋。

但，看着顾一野今天的表情……似乎……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凌晨两点三十八分，顾一野听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索性睡不着，他起床，走到门边，耐心很好的打开门锁，双臂抱在一起，询问门外敲门的清俊男人，“怎么，杨指导员半夜宿舍灯又不亮了，又要来借宿？”

杨震扬了扬手上拿着白酒瓶和半袋花生米，“哥，知道你睡不着，陪你来喝两杯。”

听听，这乖弟弟多体贴，让人完全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顾一野侧了侧身子，示意对方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