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的形象跟蒋文想象中的大有出入。
太稚嫩了,要不是他对王志的人品知心知底,他绝对会去举报王志涉嫌拐卖未成年。
在多年社会经验的累积下,蒋文养成了一对火眼金睛,看人不是一般的准。
很快,只一眼蒋文便在心里给面前这位初次见面的阿七贴上了未谙世事、懵懂纯真的标签。
“呀,这位就是阿七是吧?来来来,进来坐。”蒋文将门大开,热情好客地邀请阿七进屋,又去冰箱拿了块甜点进行投喂,不时的与阿七交谈几句,三言两语之下蒋文心中给予阿七的标签更加深了一层。
的确单纯啊,问啥说啥,这临危正坐的小模样儿活脱脱像被教导主任问话的学生。蒋文坚定自己的判断。
“阿志!要饿惨了!啥时候开饭?!”套话结束,蒋文翘起二郎腿倚靠沙发扭头冲厨房喊道。
王志听到声音从厨房冒出一个头,看了一眼小口吃着甜点的阿七后回道:“饿了就忍着,谁叫你中午不吃饭。”
“哎呀,这不是得给咱们王大厨的美食佳肴腾位置嘛。”
蒋文先前指定了一桌子菜,全是常见的家常菜,以前年轻为事业拼搏的时候对山珍海味很是向往,现在而立有五倒是钟爱家常菜起来。
十年前,他和王志一起挤在王志狭小漏水的出租屋吃着王志做的小炒畅想未来,那时候他斗志昂扬,看不惯王志得过且过的随便态度,拍着胸口保证以后要每天带王志去最贵的外国餐厅吃牛排、喝红酒,但事与愿违,后来因为遭人陷害的原因,他不得不去美国避难,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穷困潦倒。由于厨艺过差和经济压力他只能购买一些低价的重油重糖食品来果腹,那几年他的中国胃受到严重摧残,格外想念王志做的家常小菜。
人独自飘零在外总是需要靠往日回忆支撑前行,王志当时十七岁,比起弟弟更像他朋友。
佛蒙特州的冬季大雪纷飞,蒋文每次路过寂寥无人的十字路口总会回忆起他和王志的第一次相遇。
当时可谓是王志人生的至暗时刻。
初入社会的小少年被黑心中介一眼相中。一直在农村生活十七年的王志对城里各类坑蒙拐骗的招式防不胜防,几乎是一路被牵着鼻子走的,在深夜的码头苦干了两个月不仅分币没挣着还被强制性赔付各种莫名冒出的费用。
王志跟工头周旋了很久,每天身上不是青就是紫,蒋文和他相遇的那一天是王志被打得最惨的一次。
当时路口的绿灯刚亮,马路两头人潮涌动,行人急急忙忙地数着秒过马路,作为一名刚入行没多久的小律师蒋文自然也不例外。
正值上班预备考勤高峰期,斑马线上人挤人,个子稍微矮点的都得让人挤着走。在这么拥挤的情况下,以王志为中心、一米为半径的圆圈中却无人靠近,倒不是气场强大,而是他顶着一张鼻青脸肿所散发出来的狼狈气质让人很难不怀疑他存在重大的讹人嫌疑。
也就唯独蒋文这个睡过头着急上班而忘带眼镜的近视仔没看见,直接与步履蹒跚的王志来个面对面的冲撞。
“哎呦!对不起兄弟!我......”蒋文歉还没道完,对面的人就先给他跪下了,把蒋文吓得心惊肉跳,内心大喊不妙老子被碰瓷了!豆大的汗顺着后脑勺一路滑到后脊背,在红灯亮起前王志及时瘫倒在地,一张死白死白的嘴唇在青紫交加中格外明显,饶是近视仔蒋文也看的一清二楚,蒋文眼球在王志的脸和黄灯之间来回转动,在一番短暂而剧烈的思想挣扎下,他骂了一声街咬着牙背起王志去了医院。
当时的王志身材远没有现在这么魁梧,个子也矮一些,但比同龄人又高一些。
蒋文看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王志,是这么暗自形容的:一个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竹竿。
俗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于千金。
蒋文想等王志醒后再离开,自己就不跟他计较因为他而耽误一天班的费用了,但医院的治疗费得王志他自己去付,自己是没有那个好人做到底的雷锋本领了。
想是这样想,等王志真的醒来时蒋文看着他迷茫片刻露出的感激眼神后一下子就心软了,在交谈中了解他的遭遇后更是义愤填膺,那会儿正巧年轻气盛的蒋文干劲满满,直拍胸口要为可怜的小伙子王志替天行道,用法律的武器收了这帮妖孽!并强调不收钱,免费帮助!
面对王志的千般感激万般拒绝,蒋文就一句话:“这点小事对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你要是真想感激我,不如以后你也捡个人,雷锋同志不是说过嘛,‘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
在蒋文的慷慨激昂下,王志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闪着眸子一脸敬佩地仰望着蒋文。
这时蒋文就有些心虚了,他知道话说的有些太大了,也就王志这个小年轻能信自己一个平凡小律师的豪言壮志,然而心虚归心虚,蒋文当时怀有朝气的爆棚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不容许他将吹出去的牛给收回来。
再难也咬牙干了!
王志的情况真的惨得不能再惨,之前是在工头安排的随便一处工厂旧车间改造的可容纳七十人的宿舍里睡着上下大通铺,被赶出来后已经在公园与蟋蟀共享了一个多月的露水。被蒋文送到医院的那天,王志天还没亮就去码头蹲工头,工头是蹲到了,像苍蝇一样围绕在工头身边转的小弟们也蹲到了。王志虽然是从小就跟在父母屁股后面干农活长大的,有点肌肉,但对方人多势众心狠手辣,自己身体状况又差,没一会儿就被打趴下了。
工头在一边叉着大肥腰冷眼旁观,见快把人打死了才趾高气昂地命令小弟们停手,大步向前朝王志的肋骨猛踹了一脚让其面朝上,接着冲王志血汗横流的脸上呸了一口陈年老黄痰,用猪蹄一样的肥手指着王志警告道:以后要多远滚多远,下次再来闹事就等着被丢进海里喂鲨鱼吧!
王志之前就被打过许多次,每回去都带着一身伤,除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外还要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没其他办法了,只能拼命缠着工头要回属于自己的工钱,他去举报根本没人理反倒被扣了妨碍公务的罪名进去反省了几天......
人生就是这样,有钱有势的都是大爷,没钱没势的就是路边谁都能踩的小石子。
“那个工头肯定是上面有人罩着,不然不可能这么嚣张。”蒋文虽刚进律师所不久,但这种官商相互勾结的案子倒是听过不少,“你手头有劳动合同吗?我得看看。”
“什么是劳动合同?”王志心咯噔一跳有些紧张,劳动合同这四个字一听就感觉很重要。
“嗯...当时你参加工作前他们有没有让你在一份合同上面签字?”蒋文展现出一名职业律师该有的耐心。
“有,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劳动合同,我不认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这样在知识分子面前暴露出自己是个文盲,王志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哦,没事,那份合同呢?到时候拿来给我看看。”劳动合同制在年初正式建立,不完善是肯定的,但受重视程度高也是肯定的,要是有劳动合同在那么官司就好打多了。
“不在我这,签的时候工头收回去了。”王志摇摇头。
“两份都收回去了?”
“要签两份吗?我当时只签了一份。”王志慌得手汗直流,把病床上的白色床单都攥出湿印。
蒋文顿时倍感无力,但他不能表现出来。王志当时签的那份合同极有可能只是装装样子骗这个初来乍到的农村青年的,也就是说王志累死累活白干了两个月的苦工,不,准确来说是黑工。
直接证据是没指望了,蒋文问王志有没有什么间接证据,例如考勤表、同事证明、招聘广告或者其他什么的?
王志思索了一会儿,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我们每天晚上十二点才去搬货,跟其他人接触不到,跟我一起搬货的都不是本地人,他们起初也整天追着工头讨工钱,后面因为还要养家就放弃了去找了别的工作,我只知道其中一两个工友现在在哪里干活,但是他们工作很忙还要照顾家人应该很难同意来作证,而且他们也没有劳动合同......”
“招聘广告、考勤表这些呢?”蒋文不放弃。
“离医院隔着两个路口那个公园门口左边的电线杆应该还贴着当时的招聘广告,考勤表有是有,但也在工头那里,每次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搬完货了他会在我们的名字旁边打个勾,然后才给我们领饭。”
有就行啊!虽然获取途径会有些吃力,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恰好蒋文当时刚帮一位社会大哥打完官司得到一笔相当丰厚的酬劳,暂时无需忧虑经济方面补充不到位。
于是七天之内,需要的人证物证基本齐全,甚至收获了一个贪钱如命、反水黑心工头和中介的小弟。
反水小弟不简单,他跟了工头三年,为其干的脏活最多,能捞到的钱却一年比一年少,工头和中介是两亲兄弟,一窝子黑心狼,吃人不吐骨头,小弟每个月赚到的钱都得强制性扣除一半出来孝敬工头和中介,美其名曰学费。
小弟对此早就怀恨在心,不仅在庭上跟法官说了工头和中介干过的所有违法勾当,还指认港口的一名职位不高的管理人员以及警局的一位没有什么背景的小队长滥用职权,一鼓作气将所有人的罪证全都摆了出来。
当然小弟跟着干了那么多坏事儿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他被判了五年。
五年。蒋文在开庭前就给他估过,差不多就是这么长的时间,但巨大的金钱诱惑与现实处境早已让他彻底妥协。
王志拿到欠款那天简直激动得溢于言表,非要请蒋文吃顿大餐,蒋文犟不过他于是同意了。
两人喝酒喝到大半夜,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高唱发廊店常放的热门音乐,来来回回只会那么几句,都唱的不亦乐乎。
最后各自的胃实在听不下去,双双扶着电线杆吐了,吐过之后两人都清醒了几分,蒋文笑着说王志的钱白花了,刚吃进去就被吐出来了,给蟑螂做慈善呢。
王志捧着肚子哈哈哈半天,说要不再吃点?之前跟你说过我刚租的房就在附近,给你整个你最爱吃的清炒白玉菇!
“行啊!”
“阿文?阿文?蒋文!”
“啊?”蒋文从回忆中抽身,带着对往昔岁月的眷恋看着如今这个在自己身旁大声嚷嚷着要给自己倒酒的大汉,心头无尽感慨。
烈酒一饮而下,快意满载。
蒋文撑着下巴隔着金框眼镜来回看着王志和阿七,眼珠左右转着转着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啥啊?”王志搂着蒋文的肩,醉醺醺地问。
“你猜。”王志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基本屏蔽了外界的声音,蒋文轻笑着将王志这个酒鬼推向阿七,让阿七照顾着自己起身去弄点蜂蜜水给他醒酒,不然明天一早起床准头痛。
笑什么?笑咱们两兄弟不去动物保护协会应聘可惜了,大哥捡着小狗,小弟捡着小猫,好一个职位兄老弟及。
当时蒋文给反水小弟的钱对蒋文来说不算多,但与反水小弟平常得到的工资比起来是相当相当的多了。下一章开始营造王志和阿七的暧昧氛围ヾ(≧▽≦*)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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