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里，水汽氤氲，温度适宜。

林无恙感觉四肢百骸都仿佛在水中舒展开了，又热又舒服，他仰起头，闭着眼睛，仿佛回到了以前那种久违的自在坦荡，脑海中一片令人安心的混沌，他简直不想再理会某人的“自甘堕落”了。

这些天，林无恙一想到沈殷为了钱甘愿出卖自身色相，他就有一种又恨又怨的复杂感觉，这种超出“兄弟情”的在意让林无恙第一次感到陌生和无措。

他感觉他林小爷一点也不洒脱了，变得忧思重重娘们儿唧唧的，但他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整天对着沈二愣那张美人脸横挑鼻子竖挑眼睛，好好的日子弄得鸡飞狗跳。

这时，沈殷也踏进了木桶，他赤着膀子在林无恙对面坐着，看着林无恙那幅闷闷不乐的样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说吧，这几天为什么不理我？”

林无恙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殷：？

沈殷：“我不清楚。”

林无恙厌恶地挪了挪身子，似乎在逃避某人的目光：“你离我远点，我不想跟当小白脸的人说话。”

沈殷：？

沈殷问道：“小白脸？”

林无恙：“你丫别装了，你如果不是当了人家老板娘的小白脸，人家这么会让你在醉仙楼白吃白住还给你银子挥霍吗？你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

沈殷：……

沈殷意识到对方原来是这样想的，他这才明白了这家伙这些天到底在别扭些什么。

沈殷笑了一下，说道：“我对柳瑟舞没有任何兴趣，我和她之间是清白的，我……其实有一直喜欢的人。”

这回，轮到林无恙不知作何反应了。

沈殷慢慢靠过来，黑色的长发飘在水中，像墨荷一样，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些事我也是记在心里，虽然现在失忆了，但我一直没有忘记一位小故人给我的感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执念或是什么，反正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刻骨铭心。”

“我认识他的时候只有十四岁，他应该年纪更小，因为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幼稚的小屁孩，天天拉着我问东问西，给我摘星星草，还给我念自己写的歪诗，是他陪我走过了那段最无助最黑暗的时光。”

“我从没有见过他的脸，因为那时我的两只眼睛都瞎了，而且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的眼睛永远再也好不了了，所以我从没看过他的长相，相识以来，只记得他的声音，脆脆的，笑起来跟铃铛一样，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如果还活着，一定是一个大人了，就连他的声音我也一定认不出了，我还记得他给我唱过一段童谣，我唱给你听听吧……”

说着，沈殷哼唱起了那首慰藉了他无数无眠之夜的童谣：千里草，禾青青；十日卜，不得生。敕勒川，阴山下，明月皎夜光，天似穹庐盖四野，大雪满弓刀……

听着沈殷低声的吟唱，林无恙的思绪很受触动，倒不是因为那首童谣的旋律听起来让他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而是沈殷在提到这位心上人时的眼神和表情，让林无恙感同身受。

他明白了这位“小故人”在沈殷心中的分量，他也明白了沈殷藏在心中的相思之苦。

意识到了对方对这段过往的情根深种，林无恙忽然豁然开朗——既然沈殷心里有一直挂念的人，那他根本就不可能再去给任何人当小白脸。

因为他和沈殷其实是同一种人，不管看起来再薄情寡义或者花心散漫，他们永远只会倾心于一人。

那他的这些银子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总不会是凭空变出来的吧？

林无恙正在分神，沈殷伸出修长的手指，忽然毫无预兆挑开了林无恙的里衣。

林无恙：……

林无恙大惊，他手忙脚乱地把几乎透明的里衣重新穿好，扑腾出的水花溅在了沈殷的眼角，沈殷闭上了眼睛，水珠顺着他那漂亮的眼尾滑落唇角，最后滴入水中。

林无恙大声质问：“沈二愣你干嘛？你有病啊？喜欢脱男人衣服？”

沈殷很好奇林无恙为什么从不愿意在他面前裸露后背，即使两个人每天朝夕相对，林无恙在夜间也总是鬼鬼祟祟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沈殷这次没有惯着他，直接上手把他的里衣强行拨开，然后……脱掉。

林无恙这才发现沈殷的力气真是大到超乎他的想象，这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哪有半分之前柔弱的样子，难不成这货之前的手无缚鸡之力都是装的？

沈殷平平淡淡地说道：“反正衣服都已经湿了，你是在……”

“掩饰什么”还没说出口，沈殷看到了林无恙背后的伤疤，斑痕交错，那是烧伤留下的痕迹，沈殷在战场上见过太多太多。

他不敢想象林无恙之前该有多疼？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沈殷问道。

因为那些伤疤看起来已经非常陈旧了，并不像是最近几年才落下的。

林无恙见状，知道也瞒不下去了，他只好把湿透的里衣搭在了桶沿上，说起了背后伤疤的来历。

他告诉沈殷，自己在六岁那年不只是生了场病那样简单，失忆是因为目睹了一场大的火灾，自那之后他才高烧不退，以前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但背后的那些烧伤一定是跟那场大火有关。

林无恙说：“我觉得我的亲生父母可能都已经葬生火海了，我……很想他们，但我真的忘记该怎么回家了。”

沈殷了然，怪不得林无恙之前说的梦话总是跟“火”有关，也许他也有自己过不去的心魔吧，就像当年深宫中的那场暗杀对自己一样，让他瞎了整整两年……

沈殷伸出手指顺着疤痕慢慢摸索，林无恙忽然感到一阵酥酥麻麻的凉意，他忍不住颤了一下。

沈殷笑了一下，揶揄道：“这么敏感？”

林无恙狡辩：“什么敏感不敏感？我林小爷这是怕痒！怕痒的人疼老婆！你个光棍儿懂个屁！”

沈殷看着林无恙，一双丹凤眼亮亮的，带着水汽和试探，笑而不语。

林无恙忽然感觉这洗澡水的温度怎么越来越高了，他的脸颊越来越热，本来他很烦用这个大桶洗澡的！又费热水又费柴火！现在他却只嫌这个桶还不够大，不然他怎么会感觉沈殷只是在对面而已啊他怎么会感觉他距离自己这样近？

沈殷不逗他了，起身从桶里出去，水波荡漾，带出一池水浪。

林无恙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当即又差点喷了鼻血：好一个美人出浴！宽肩长腿，乌发雪肤！出水芙蓉！

他感觉自己好像更热了，等沈殷彻底从视线里消失，林无恙草草擦了身子，套上衣服，向里屋走去。

他忽然想到今晚自己的老娘要从相府回来……

啊啊啊啊！他又要和沈二愣同床共枕了！

……

经过了刚才的木桶共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旖旎暧昧，两个人都觉得怪怪的。

沈殷察觉到了这种古怪，他拿起梳子，想像往常一样让林无恙给自己梳头。

林无恙：“你没手啊？你不会自己梳吗？”

沈殷举起一只胳膊，晃了晃手背上的牙印，一脸平静地开口：“你要负责。”

林无恙心说：我看你刚才扒我衣服时挺有劲啊，一点都没受那个伤口的影响。

林无恙正准备反驳，结果他刚一张口就看到了沈殷那心无芥蒂的清澈眼神……

林无恙：……

算了算了，随他吧。

谁让自己咬人在先理亏来着？

于是林无恙忿忿然地接过梳子，待他的手指穿过沈殷绸缎般的长发，他忍不住感叹道：“沈二愣你一个男人拥有这样一头滑溜溜的头发，不会很不方便么？”

沈殷说：“不会。”

因为光给他梳头的婢女就有四个。

这时房顶忽然传来异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沈殷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吩咐过流火让他藏在附近保护自己的安危，那这家伙岂不是什么都看到了？包括刚才他们在洗澡时的那些举动？

林无恙丢下梳子，说：“我出去看看是什么动静。”

沈殷打断他：“我去吧，对付野猫我还是很有经验的。”

屋顶上，流火望着滚下去的毛笔，有些懊恼：都怪自己刚才偷听得太投入，不小心把笔掉了下去。

不过，幸亏自己还有一支备用的。

流火得意洋洋地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只笔，继续专心在本子上记录着有关主子的那些“惊天秘闻”，丝毫没发现自己的主子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流火正写到了“鸳鸯戏水”……被沈殷当场抓包。

沈殷：“你在这里干什么？”

流火临危不乱：“那个，时刻保护主子您的安危啊。”

沈殷看了眼他手里的笔记，冷笑：“包括记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然后回王府之后广而告之？”

流火：……

沈殷袖子一挥：“这样吧，你去西南苗疆，查一下我那个小故人的消息吧，我忽然觉得他可能会在那边养虫子。”

流火：……

他最怕虫子了好吗？！

一个月后，在苗寨大槐树下喂蚊子的流火特别悔恨，他怪自己不该听墙角，更不该因为听得太投入而惊动了主子。

啊啊啊啊……他好后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