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野踏进家门，带着硝烟与汗味。连续数日的潜伏与收网，榨干了体力。他动作僵硬，左肩活动受限，深绿作训服肩部洇开一团暗红，边缘撕开一道口子。

客厅落地灯亮着，昏黄光晕圈出一角。丹丹蜷在沙发里，听到开门声猛地抬头。银发掠过微芒，眼底的担忧清晰可见。他弹起来，赤脚冲到门口。

“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目光急切地扫视顾一野全身，最后死死定在肩头的暗色上。

顾一野抬手，宽厚带茧的掌心抚过丹丹冰凉的脸颊。“没事，”声音低沉沙哑，透着疲惫，却稳如磐石，“皮外伤。”

陈宇和顾魏从书房出来。顾魏的目光锁在顾一野肩伤处，眉头微蹙：“进屋，处理。”语气不容置疑。

顾一野没反驳，任由丹丹攥着他衣角，跟顾魏走进临时处置间。陈宇把医药箱放在一旁。

顾一野脱下沾满尘土和深色污迹的作训外套，露出里面同样脏污的黑色战术背心。解开搭扣，左肩胛骨靠上位置，一片青紫肿胀，中心皮肤破裂，一个撕裂伤赫然在目，边缘翻卷，血痂混着泥土。伤口深处，一点坚硬冰冷的金属反光。

顾魏戴上无菌手套，眼神冷静，动作利落。镊子探入伤口，小心拨开黏连组织。丹丹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紧咬下唇，指节泛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伤口。

“嘶……”镊子夹住硬物时，顾一野肌肉瞬间绷紧，额角渗出冷汗，只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

一点染着暗红血污的金属碎片被夹出，丢进弯盘，发出“叮”一声脆响。碎片不大，边缘锯齿状，是爆炸破片。

“碎片取了，没伤主要神经血管，挫伤严重，要清创缝合。”顾魏快速判断，准备器械。

陈宇站在稍后，目光扫过顾一野脱下的战术背心。防弹插板表面无凹陷或贯穿痕迹。视线下移，落在背心内侧存放地图文件的薄夹层上。

那夹层的凯夫拉纤维表面，赫然印着一个边缘带着灼烧焦痕的、深深的圆形凹坑！凹坑中心点，纤维被压扁撕裂，露出夹层里的东西——一个硬壳速写本的边角！

陈宇瞳孔微缩，明白了。他上前，在顾一野默许下，小心探手进入破损夹层，指尖触到硬质封面。用力，将那本几乎嵌在夹层里的速写本缓缓抽出。

硬质封面正中央，一个边缘扭曲、带着灼痕的凹坑清晰无比，力量贯穿了封面，直透内页。

陈宇翻开封面，找到被击中的那一页。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是丹丹的画。画面中央，两只一大一小、紧紧相牵的手。大的骨节分明，是顾一野的手。小的纤细白皙，是丹丹的手。背景是他们公寓的露台，阳光灿烂。

一枚弹头或破片的冲击轨迹，正正贯穿了画面上那两只相牵的手！巨大的力量在画纸上撕裂出一个孔洞，边缘焦黑卷曲。代表顾一野的大手，在弹孔位置，线条被撕裂、模糊。

“哥……！”丹丹的目光从顾一野的伤口猛地转向速写本，看清那贯穿相牵之手的孔洞时，呼吸骤停，瞳孔放大，冰冷的恐惧攫住全身。

顾一野缝合的麻药似乎还没完全起效，额角青筋跳动。他强忍痛楚，侧过头，深邃目光落在丹丹惨白的脸上，也看到了那本速写本。他向陈宇伸出手。

陈宇沉默地将那本带着硝烟味、血腥味的速写本，放在顾一野摊开的、同样沾着血污的宽大手掌中。

顾一野用没受伤的右手，珍重地拂去封面浮尘，指尖在那弹孔凹坑边缘摩挲了一下。他抬眼看向丹丹，眼底的锐利被一种沉静的力量取代。

“丹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怕。”

他举起那本残破的速写本，封面中央的凹坑在灯光下触目惊心。

“它替我挡了灾。”

五个字，像闪电劈开丹丹冻结的思维。挡灾？这画本……替哥挡住了……那颗破片？

丹丹的目光从弹孔移到顾一野肩胛骨上那个缝合好的、渗血的伤口，再移回那本几乎洞穿的速写本。巨大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冲击如潮水决堤。

“呜……”压抑的呜咽冲破喉咙，眼泪大颗滚落。他猛地扑到顾一野身边，小心避开伤处，紧紧抱住顾一野的手臂，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

“哥……哥……”他语无伦次，声音破碎。眼泪浸湿顾一野臂膀处的衣料。

顾一野任由他抱着，左肩因丹丹靠近传来牵扯痛楚，他眉头都没皱。放下速写本，用那只染血却沉稳的右手，一下一下，极尽温柔地抚摸丹丹柔软冰凉的银发。

顾魏完成包扎，剪断缝合线，收拾器械。他看着相拥的两人，目光扫过残破的速写本和绷带。那本放在心口的速写本，将可能的致命贯穿伤挡成了皮肉之苦。他将沾血器械放入弯盘，金属碰撞声打破静默。

陈宇拿起速写本，翻到被贯穿那页。画纸上被撕裂的相牵之手，在弹孔映衬下，显得脆弱又顽强。他小心将速写本放回桌面。

“碎片卡在肩胛骨上，”陈宇声音沉稳，目光落在绷带上，“冲击力很大。如果不是……”他顿住，看了一眼速写本。

丹丹的哭声骤然拔高，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他听懂了。如果不是画本挡在哥心口前，吸收了冲击力，那枚碎片……可能已经……恐惧和自责淹没了他。他抱着顾一野的手臂，哭得浑身抽搐。

“不是你的错，丹丹。”顾一野的声音低沉清晰，斩断所有自责。他微微用力，用那只完好的手臂，将哭得脱力的少年更紧地圈进怀里，下巴抵着他颤抖的发顶。

“画画很好。”顾一野的声音贴着丹丹耳廓响起，带着硝烟味，却抚平了他的颤抖，“画里的手，牵得很紧。”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承诺：“就像现在。”

丹丹的哭声渐弱，变成抽噎，身体依旧紧绷，却不再无助颤抖。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顾一野怀里，脸颊紧贴那厚实的胸膛，听着里面沉稳有力的心跳。那心跳穿透硝烟与血腥，将他从漩涡中拉回。

顾一野抱着他，目光掠过桌面那本被破片贯穿的速写本。封面的弹孔像一道疤，也像一个无声的勋章。他收紧了手臂。

窗外，城市灯火璀璨。书房里，残留消毒水、血腥与硝烟味，混合着低低的抽噎。

顾魏收拾好药箱，轻轻退出。陈宇默默跟上，带上了门。

门内，只剩下心跳与呼吸。顾一野低下头，干燥的嘴唇印在丹丹冰凉的前额。这个吻，没有硝烟，只有沉甸的守护。

“哥在。”他低语。

丹丹在他怀里安静下来，睫毛上泪珠微闪。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碰了碰顾一野肩上厚厚的绷带。然后蜷起手指，紧紧攥住了顾一野胸前的衣襟。

那本残破的速写本躺在桌上。弹孔边缘，画中双手的线条，依旧紧紧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