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留下的那句“病理性激越状态”像一句冰冷的咒语，悬在VIP病房的上空。后半夜，宋亚轩几乎没有合眼。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但神经却如同绷紧的琴弦，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刘耀文稍微粗重一点的呼吸、仪器读数微小的波动、甚至窗外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能让他瞬间惊醒，肌肉紧绷，进入一种随时准备应对突袭的戒备状态。

手腕和手背的伤口在消毒包扎后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几个小时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对抗。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目光沉沉地锁着病床上昏睡的身影。昏黄的夜灯下，刘耀文的轮廓显得模糊而脆弱，与那个暴起伤人、双目赤红的凶兽形象判若两人。

这巨大的反差，让宋亚轩心中那团名为“恨”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憋闷而无处着力。他恨刘耀文施加的一切，恨他此刻的脆弱带来的荒谬责任，更恨自己内心那丝无法彻底斩断的、如同蛛丝般缠绕的复杂情绪——是那推开的刀锋？是那未尽的半句话？还是仅仅因为，眼前这个人，是唯一与哥哥溪溪、与那血淋淋的过去有着最深切联系的存在？

天光微熹时，刘耀文再次有了动静。

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攻击前兆。他像是从深海的淤泥里挣扎着浮出水面，意识在混沌中艰难地寻找着锚点。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中的迷雾似乎比上次淡了一些，但依旧空洞、茫然，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懵懂和不安。

他缓慢地转动着眼珠，目光扫过陌生的天花板、冰冷的仪器、点滴架……最后，落在了坐在床边的宋亚轩身上。

宋亚轩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做好了随时应对的准备。但这一次，刘耀文的眼中没有凶光，只有纯粹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水…” 干涩的喉咙挤出嘶哑的音节，带着浓重的渴求。他试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眉头一皱。

宋亚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点点。他沉默地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温水。他走回床边，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隔着一点距离，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拿起沾湿的棉签。

“不能大口喝，用这个。” 他的声音依旧平板，听不出情绪。他动作有些生疏地用棉签小心地润湿刘耀文干裂的嘴唇。

冰凉的触感和水分的滋润让刘耀文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他顺从地微微张开嘴，任由宋亚轩操作，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宋亚轩近在咫尺的脸，那眼神专注得近乎执拗，像是在努力辨认一个极其重要却又模糊不清的影像。

“你…” 刘耀文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疑惑，“…是谁？”

又来了。宋亚轩拿着棉签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垂下眼帘，避开那双过于直白的探究目光，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淡漠地重复：“宋亚轩。”

“宋…亚轩…” 刘耀文费力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像是在记忆的废墟里努力翻找，“…痛…头好痛…” 他再次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手指无意识地想去碰头，被宋亚轩眼疾手快地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按住手腕。

“别碰。” 宋亚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刘耀文似乎被这语气震慑了一下，动作停住了。他有些委屈地看着宋亚轩，眼神像迷路的大型犬科动物：“…难受…”

这完全陌生的、带着脆弱依赖的刘耀文，比那个狂暴攻击的野兽更让宋亚轩感到无所适从。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怪异感，硬邦邦地说：“忍着。医生在想办法。”

短暂的清醒似乎耗尽了刘耀文刚刚聚集的一点力气。他眼中的光芒再次涣散，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似乎又要陷入昏睡。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口中却无意识地、模糊地呢喃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溪…溪…跑…快跑…U…盘…”

嗡——！

宋亚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抬眼，死死盯住刘耀文昏睡过去的脸！

溪溪！U盘！

他记得哥哥的名字！记得那场车祸的关键！虽然混乱，虽然破碎，但这段记忆的碎片，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刘耀文受损的大脑里顽强地闪烁着！

宋亚轩拿着棉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刺痛感从心底蔓延开来。哥哥的名字从刘耀文口中以这样无助的方式念出，比任何指控都更具冲击力。这证明林医生说的片段性失忆是存在的，而关于哥哥、关于那场血案、关于U盘的核心记忆，似乎被某种强大的执念刻在了最深处，即使在意识混乱的深渊，也未曾彻底湮灭。

这发现非但没有带来释然，反而像一把钝刀，在宋亚轩的心上反复切割。他宁愿刘耀文彻底忘记，变成一个纯粹的、只知攻击的疯子，那样他恨起来或许更理直气壮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在混沌与清醒边缘挣扎、背负着沉重记忆碎片、会喊渴会喊痛、甚至能无意识念出哥哥名字的……复杂仇人。

上午，许薇带着早餐和最新的消息准时出现。她一眼就看到了宋亚轩眼下更深的青黑和手上新添的包扎，以及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刘耀文。

“昨晚…又不太平？”许薇将精致的食盒放在小桌上，压低了声音。

宋亚轩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言简意赅：“醒了两次。第一次发疯，打了镇定。第二次要水，念叨了几句溪溪和U盘，又睡了。”

许薇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是深深的忧虑。“念叨溪溪先生和U盘…看来那段记忆对他冲击太大，成了执念。林医生早上查房怎么说？”

“颅内压有波动，但不致命。认知障碍依旧，情绪不稳定。让继续观察，避免刺激。”宋亚轩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外面怎么样？”

许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带着职业性的冷峻：“赵坤被正式收押，他背后的‘老东西’也被纪委带走协助调查，算是尘埃落定第一步。但麻烦才刚开始。”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调出一份加密文件递给宋亚轩。

“第一，‘星耀’的破产清算程序已经启动，但赵坤留下的烂摊子太大，债务黑洞深不见底，旗下艺人恐慌性解约，大量项目烂尾，整个公司现在就是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爆炸波及所有人。”

“第二，也是更棘手的，‘寰宇’动手了。”许薇的指尖在平板上划过，调出几张财经新闻截图和一份调查报告，“他们利用舆论，把‘星耀’的崩塌与刘总深度捆绑，暗示刘总作为‘星耀’曾经的强力对手和赵坤倒台的关键推手，本身也‘不清白’，甚至可能是导致‘星耀’崩盘的‘幕后黑手’之一。同时，他们开始以极低的价格，疯狂挖角‘星耀’尚有价值的艺人和核心团队，手段极其下作，包括威胁、利诱，甚至伪造合同漏洞。”

宋亚轩看着屏幕上那些充满暗示性的标题和“寰宇”CEO张兆和那张志得意满的脸，眼神冰冷。秃鹫果然迫不及待地扑上来了。

“第三，”许薇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我们监控到一些异常动向。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医院附近徘徊，目标很可能是这个VIP病区。另外，我们内部信息渠道反馈，‘寰宇’似乎对宋先生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在打听您和溪溪先生的关系，以及您和刘总之间的…具体关联。”

宋亚轩的瞳孔骤然收缩！打听他？打听他和哥哥？还有他和刘耀文的关系？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了他！他和哥哥的过去，是他心底最深的伤疤！而他和刘耀文之间扭曲复杂的关系，更是他自己都无法理清的乱麻！现在，这些却成了别人眼中可以利用的把柄和攻击的靶子？

“张兆和…他想干什么？”宋亚轩的声音如同淬了冰。

“目前还不清楚具体目的。”许薇摇头，眼神锐利，“但无外乎几种可能：利用您的身份和过去制造舆论攻击刘总；或者，想通过您这条线，找到刘总的弱点进行施压；甚至，不排除他们想直接挖角您这位…刘总现在‘最亲近的人’，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打击。”

最亲近的人？宋亚轩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讽刺的弧度。他和刘耀文？仇人？债主？还是此刻被迫绑在一起的看守与囚徒？这关系，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

“需要加强这里的安保。”宋亚轩沉声道，目光扫过昏睡的刘耀文。无论他内心如何纠结，此刻的刘耀文在那些秃鹫眼中，就是一块毫无防备的肥肉。

“已经在安排了，死士会轮班，外围还有我们的人。”许薇点头，“另外，关于您公开身份的事情…”她看向宋亚轩，带着询问。

宋亚轩沉默了片刻。公开身份，为哥哥正名，这是他之前就有的想法。但现在，刘耀文是这种状态，“寰宇”又在虎视眈眈，公开身份无异于将自己彻底暴露在聚光灯和风暴中心。

“再等等。”宋亚轩最终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时机不对。他需要刘耀文至少恢复部分清醒的判断力，也需要看清“寰宇”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许薇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明白。您也注意休息，刘总这边…辛苦您了。”她看着宋亚轩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难掩的倦色，语气真诚。

辛苦？宋亚轩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何止是辛苦。

许薇离开后，病房再次陷入沉寂。宋亚轩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许薇带来的早餐。他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楼下花园里，晨练的病人和家属三三两两，看起来宁静祥和。但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医院围墙外的街道，几个看似无所事事、目光却不时瞟向住院大楼的身影，落入了他的视线。

窥伺的秃鹫，已经将爪子搭在了巢穴的边缘。

就在这时，病床上再次传来动静。刘耀文又醒了。这一次，他似乎比之前清醒了一些，眼神虽然依旧有些迷茫，但至少有了焦点。他看到了窗边的宋亚轩。

“宋…亚轩？”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之前的全然陌生。

宋亚轩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靠近，保持着安全距离。

刘耀文的目光在宋亚轩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宋亚轩缠着纱布的手背上。他混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眉头再次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

“手…怎么了？”他问，带着一种单纯的疑惑，仿佛忘记了那几道血痕正是拜他自己所赐。

宋亚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他看着刘耀文那无辜又困惑的表情，一股邪火猛地窜了上来。是，他现在是个病人，认知混乱，情绪失控都不是他的本意。但宋亚轩不是圣人，他也有极限！

他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将自己受伤的手背直接伸到刘耀文眼前，声音冰冷，一字一顿：

“怎么了？拜你所赐！刘总，您发疯的时候，力气可真不小！”

纱布上渗出的点点血迹，在刘耀文眼前放大。他混沌的眼神剧烈地波动起来，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巨石。一些混乱而暴戾的片段在他受损的大脑中飞速闪过——愤怒的嘶吼、挣扎的肢体、指甲划过皮肤的触感…还有眼前这个人冰冷愤怒的眼神！

“我…”刘耀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的自我厌弃。他猛地抬手抱住了自己的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压抑的低吼：“不…不是我…痛…头好痛…不是…”

监测仪再次发出尖锐的警报！血压和心率疯狂飙升！

宋亚轩看着刘耀文痛苦蜷缩、自我否定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恐慌和痛苦，那股邪火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懊悔和更深的无力感浇灭了。他这是在干什么？跟一个脑子坏掉的病人较劲？刺激他，让他再次陷入狂乱？

“够了！”宋亚轩低喝一声，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同时迅速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他看着床上因痛苦和混乱而颤抖的刘耀文，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林医生和护士很快冲了进来，又是一阵忙乱。看着镇定剂的针头再次刺入刘耀文的皮肤，看着他眼中那令人心悸的痛苦和混乱一点点被药物强制抚平，宋亚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恨意、责任、荒谬、懊悔、无力……各种情绪在他心里疯狂撕扯。

照顾一个神志不清的仇人，应对环伺的凶险秃鹫。

这盘棋，开局就是地狱难度。而他，似乎正被一步步拖入漩涡的中心，连带着他拼命想要守护的关于哥哥的记忆，都变得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