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白炽灯亮得有些刺眼,尚九熙被何九华圈在怀里时,鼻尖先撞上对方毛衣上的绒毛。是他熟悉的雪松味洗衣液,混着后台特有的松香气息,像突然跌进某个被封存的冬夜——那年他发烧到39度,何九华也是这样裹着他,把暖水袋塞进他冰凉的手心,大褂下摆扫过脚踝,带着熨帖的温度。
“别勒太紧。”尚九熙的声音闷在对方胸口,带着点被重逢冲昏头的鼻音,“待会儿被人看见,又要编新段子了。上次小岳岳还拿咱们当素材,说‘九熙九华后台抱头痛哭,疑似要复合’。”
何九华松开手时,指腹不经意蹭过他后颈。那里的皮肤还是像以前一样烫,像揣着团总也烧不尽的火。“怕什么?”他扯了扯嘴角,试图找回点从前的调笑,尾音却泄了气,“反正我们俩的故事,早就够写本长篇了。从‘熙华盛世’到‘各自美丽’,现在再加个‘破镜重圆’,刚好凑齐三部曲。”
尚九熙低头盯着自己鞋尖,舞台靴上还沾着刚才鞠躬时蹭到的亮片。是何九华挑的颜色,说他穿银灰色显白,衬得舞台灯光下的侧脸轮廓更分明。这些细碎的记忆像突然活过来的鱼,在脑子里乱撞,撞得他眼眶发酸。分开两年,他换过三双舞台靴,却总觉得不如这双合脚,鞋底磨出的弧度,都像是为彼此的步伐量身定做的。
“去吃点东西?”何九华的声音放轻了些,指尖在大褂盘扣上摩挲,“我知道有家宵夜店,还开着。上次路过看见老板在贴春联,说要干到年后才歇业。”
他们并肩走出剧场时,夜风卷着零星的雪沫子扑过来。尚九熙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何九华已经把围巾解下来,不由分说往他脖子上绕。两圈,刚好护住半张脸,只露出双湿漉漉的眼睛。围巾上还带着何九华的体温,混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是他新换的牌子,却莫名比从前那款更让人安心。“你自己不冷?”尚九熙含糊地问,呼出的白气模糊了镜片。
“我火力壮。”何九华抬手按了按围巾结,指尖触到他发烫的耳垂,像被烫到似的收了回去,快步往前走了两步,“走快点,老板的糖蒜快卖完了。上次我跟旋儿来,就剩最后两头,抢半天没抢过大爷。”
宵夜店的塑料棚里支着四张桌子,老板娘正用抹布擦着油乎乎的桌面,看见他们进来,手里的抹布都顿了顿,眼睛亮了亮:“哟,是你们俩啊!可算一块儿来了!”她往围裙上擦了擦手,嗓门洪亮,“快坐快坐,九熙还坐老位置不?靠窗那个,说能看见月亮的。”
尚九熙刚要开口,何九华已经拉开椅子:“老样子,两碗羊汤,多加粉丝,再来盘糖蒜。”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不吃香菜,记得分开放,葱花也少放,上次他说塞牙缝。”
老板娘笑着应了,转身进了后厨,嘴里还念叨着:“没变没变,还是这么细心得很。”尚九熙看着何九华的侧脸,他下颌线比以前更清晰了,大概是瘦了些。以前总被他嘲笑“婴儿肥”,说他笑起来腮帮子鼓鼓的像仓鼠,现在倒成了自己望着人家的轮廓发呆,连他说话时喉结滚动的弧度,都记得清清楚楚。
“想什么呢?”何九华突然转头,撞进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里,眼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是不是觉得我瘦了更帅了?说实话,我不介意。”
尚九熙慌忙别开脸,假装看窗外的雪:“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雪下得挺突然。天气预报说今儿是晴天。”塑料棚外,雪花正簌簌往下落,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积起薄薄一层白,像极了他们刚搭档那年的初雪。
“你以前总说,第一场雪要喝羊汤。”何九华搅着桌上的醋瓶,玻璃瓶盖发出轻响,“说这样冬天就不会冻耳朵。结果第二年你耳朵还是冻了,我给你买的冻疮膏,你说味道难闻,偷偷扔了。”
尚九熙的手指蜷了蜷。这些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的话,何九华居然记得。分开的那两年,他刻意避开所有和对方有关的东西——删掉聊天记录,收起床头那只何九华送的兔子玩偶(那是他第一次商演时,何九华跑遍三条街买的,说兔子招财),甚至换了手机号。可原来有些东西,根本不用刻意记,早就长在了骨头里。就像他现在一闻到羊汤味,就下意识想找醋瓶,知道何九华喜欢往汤里加两勺醋,说这样解腻。
羊汤端上来时冒着白气,乳白的汤面上飘着油花,撒着翠绿的香菜。尚九熙舀起一勺,烫得直缩舌头,眼泪都快出来了。何九华自然地把自己那碗推过来:“换一下,我这碗晾得差不多了。”他把尚九熙碗里的香菜一点点挑出来,放进自己碗里,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动作太自然,像过去无数个一起吃饭的日子。尚九熙握着温热的瓷碗,突然想起分开那天,也是在这样的小馆子里。何九华正把他碗里的香菜挑出来,他却猛地把筷子拍在桌上:“何九华,我们别搭档了。”那天的羊汤刚端上来,热气腾腾的,还没来得及喝一口。
何九华的手顿在半空,香菜叶从筷子上滑下去,落在油乎乎的桌面上。他没抬头看他,只是盯着那碗汤,过了好久,才听见他说:“是因为……他们说的那些话?”
网上的流言像潮水似的涌来时,尚九熙正在外地演出。手机里弹出的截图刺痛眼睛——“尚九熙抢何九华资源”“两人后台大打出手”,最离谱的一条,说何九华早就想单飞,是他死缠烂打不肯放。他那时年轻气盛,被这些话堵得喘不过气,偏偏何九华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台上笑得越来越少,捧哏时的眼神越来越淡。他觉得委屈,觉得不被信任,更怕自己永远活在“何九华搭档”的阴影里。
“不是。”尚九熙吸了口羊汤,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人发慌,“是我那时候……太想证明自己了。”他总觉得,只要分开,就能摆脱那个标签,就能让别人看到他自己的光芒。可真到了单飞的舞台上,对着空荡荡的侧幕,才发现最想看到的,始终是那个站在三步之外的人,是那个能接住他所有包袱,甚至能预判他下一个梗的人。
何九华剥糖蒜的手顿了顿,蒜皮从指尖滑落,落在桌面上。“我知道。”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每次想干大事的时候,就会把眉毛皱成个疙瘩,跟我家楼下那只生气的猫似的。”他捡起蒜皮,扔进桌下的垃圾桶,“你那天在后台摔本子,说‘我不想再活在你的光环里’,我就知道,拦不住了。”
尚九熙抬眼时,正看见何九华把剥好的糖蒜放进他碗里。琥珀色的蒜瓣浸在红油里,是他最爱的那一味,酸甜中带着点辣,像极了他们这些年的滋味。“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反驳?”他终于问出了憋了两年的话,声音有点发颤,“他们那样说你……说你打压我,说你……”
“反驳什么?”何九华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比以前深了些,被灯光照得格外清晰,“难道要对着镜头说,我们俩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说九熙改段子到凌晨,我给他煮泡面?说他怕黑,演出完我送他回家?”他夹起一块羊肉,慢慢嚼着,“再说,你那时候一门心思往前冲,眼睛里都带着光,我总不能拉着你后腿。”
尚九熙的喉咙突然哽住了。原来不是不在乎,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把所有的委屈都自己扛了。他想起自己单飞后第一次商演,后台收到个匿名花篮,百合和向日葵插在一起,卡片上写着“别紧张,你最棒”。字迹他认得,是何九华的,他写“棒”字总爱把最后一捺写得特别长。那时候他还嘴硬,跟助理说“扔了吧,谁知道是谁送的”,转身却把卡片塞进了钱包夹层,直到现在还在,边角都磨圆了。
“其实……”何九华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分开的日子,我总想起我们第一次搭档。在小园子里,台下就二十多个人,你紧张得手心冒汗,把‘观众朋友们’说成‘朋友们观众’,下台后蹲在后台哭,说自己太丢人了。”
尚九熙的脸腾地红了:“别提了,丢死人了。”他记得那天何九华买了根棒棒糖哄他,说“没事,下次就好了,我第一次上台还忘词呢”。
“不丢人。”何九华的目光很亮,像落了星光,“那时候我就想,这小子眼里有光,跟他一块儿站在台上,好像什么都不怕。后来……看着你单飞后越来越稳,其实挺骄傲的。”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从塑料棚的缝隙里漏进来,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尚九熙看着何九华,突然觉得那些横亘在中间的日子,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和误会,好像都被这碗热汤熨平了。羊汤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却清晰地看到何九华眼里的自己,和当年那个紧张到说错话的少年,慢慢重合。
“下次排练……”尚九熙清了清嗓子,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你记得把上次那版《论捧逗》的稿子带来,我觉得那个包袱能改得更好。就你说的那个‘长颈鹿喝水’的梗,我想到个新的接发。”
何九华抬眼看他,眼里盛着笑意,像落满了星光:“好啊。”他顿了顿,补充道,“明早我去接你,顺路买你爱吃的糖火烧,胡同口那家,刚出炉的,还冒热气呢。”
尚九熙低头喝着汤,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羊汤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他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清晰起来——塑料棚外的雪,碗里的糖蒜,对面坐着的人,都带着失而复得的温度。老板娘在哼着小曲收拾桌子,棚外的风声沙沙作响,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了。
或许破镜重圆从来都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带着那些摔碎的裂痕,重新拼凑出一个更结实的形状。就像此刻,他们之间还有没说透的话,还有需要慢慢磨合的棱角,但至少,他们愿意重新坐在一张桌子旁,分食一碗热汤,看着对方的眼睛说“明天见”,等着下一场日出,和下一次并肩站在舞台上的时刻。
老板娘收碗时,看着他们叠在一起的围巾,笑了笑:“慢走啊,下次再来。雪天路滑,小心点。”
尚九熙和何九华并肩走在雪地里,脚印深浅交叠。何九华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刚好能罩住他的影子。尚九熙偷偷往那边靠了靠,感觉手臂碰到对方的袖子,像触到了一团终于回暖的光。雪地上,两串脚印一直延伸向远方,再也没有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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