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长拉着他的手腕向前走,“我是你哥也不行。”
而被拉着走的这位厚着脸皮道:“怎么不行了?那你有跟别人一起吃过糖吗?”
大概是陆常安嘴里的糖没吃完,说出来的话迷迷糊糊,反正陆远长是没听清前半句,于是只反问他:“吃过又怎么了?”
其实陆远长感觉他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被别人质问的时候没来由的很烦躁,到嘴边的话就不愿意说了,倒是喜欢用反问的语气说反话,就像现在这样。
糖被咬成渣渣,那根棒棒从陆常安嘴里被吐出来,他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我才不信呢。”
“你爱信不信。”
陆远长冷哼一声,惊起了周围的空气,一阵冷风吞没了他的声音,陆常安反正是没听见,还未感受到那阵冷风的气息,就被一个比他高大的身形给挡住了。
北方的冬天树叶早就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更何况天阴沉沉的,常坐在街里的老太太也没出来,要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街上,那很有恐怖片的感觉了。
只是这些陆常安全然没觉得奇怪,而是感受到了手腕上别样的温度,那双手指尖像冬日里还未来得及化的雪,手心的皮肤下,毛细血管若隐若现,好似细小的溪流,血液在血管中缓缓流动,承载着心脏的温度。
四周的寒气将这股暖流显的尤为珍贵,陆常安不再说话,眼睛看向陆远长的耳垂,红红的,又将视线下移,去看他的鼻尖、下巴、脖子……
哥的心脏也这么温暖吗?——陆常安萌生出了这种问题。
还未来得及细想,开锁声音就打乱了他脑中的一切。陆远长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锁,明明是及其散漫的动作,陆常安却觉得他哥很专注。
陆远长即使在放松的时候眉头也会不自禁的皱起来,皱眉的幅度总是不大,做什么事的时候给别人一种高冷又严肃的感觉,但在他生气的时,眉头皱起也不会显得很凶。
陆常安突然想起了那个夜晚,梁夏走的前一天,陆远长焦急的找来自己,那时却与寻常都不太一样了,给他一种能明显感觉到的戾气,和平常略微有些庄重的神情形成了反比,那好像是陆远长第一次、真正的愤怒,显的之前的每次生气只是懒得说话而已。
那天陆远长穿着那件单薄的衣服,拿着不知道找了多久的钥匙,和开门的动作仿佛和现在发生了重影。
回了家后,晚饭都吃完了陆远长也没问他是怎么跟花姐“和好”的,虽然两人并未吵架。不过陆常安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从他打完那通电话到现在,他本人觉得憋得足够久了,于是在那个夜晚悄悄的将唯一一个秘密透露给了哥哥。
但事情总是出乎意料,陆远长在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但只能从一小部分中提取到重要信息的话后,没透露出半点情绪,反而平静又简洁的重复了一遍:“所以,花姐在知道他们不回来后就昨天那个样子了,之后你又打了通电话,以我的名义……恳求他们回来,是吗?”
陆常安觉得刚刚自己说了一大堆的在他面前显得有些无用,毕竟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的内心独白,听完后面如土色的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陆远长眸光黯淡下来,沉默了有一会儿,像是在对陆常安说,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的,”而后又情不自禁的抚上他的手背,“我就你们就够了。”
虽知道哥哥心里想的并不是和说的话一样,但陆常安还是没再继续捅破了两人之间隔的那层窗纸。
父母本是孩子最依赖的人,四岁以前的陆远长也这样以为,直到后来陆常安的出生,打破了他对长大的美好幻想。
无论是生日、中秋节还是春节,所有对他而言特殊的节日,无一不在期待着他们的到来,有时陆远长还会梦到他们,他们总会说,很忙,会回来的。可惜一年又一年,连电话也少打了,只是偶尔的交水费电费,仿佛已经忘记了他们曾经有个叫陆远长的孩子。
与父母的离别,让他对陆常安有了一份难以启齿的讨厌,他总会不理弟弟,嫌他烦人,觉得他好吵,能不能走开。 可彼时,陆远长才明白除了花姐,陆常安也是他骨血相连的亲人,即使不说出口,他也还是明白——弟弟,只是爱自己而已。
陆远长躺在床上,替陆常安理了理额前扎眼的头发,十分疲惫的说:“睡吧,明天再跟我说和花姐怎么了,今天已经听够了。”
明明已经到了平常睡觉的时间,陆常安却一点也不觉得困,反而比白天还活跃了不少,盖好的被子一会儿就被他蹬到一边去。
而身边的哥哥竟也不生气,只是一遍又一遍、极其有耐心的帮他整理好,并且重复道:“睡觉。”
不知怎的,陆常安突然想起来梁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小狗是很忠诚的”。那么,小狗喜欢抬腿趴在人的膝盖上,舔舐人的掌心是表示忠诚吗?
陆常安呼吸有些颤抖,在黑暗中寻找陆远长的手,摸到以后,身旁的人似乎僵了一下,不过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或许真的太累了。
于是陆常安咽了口唾沫,连呼吸都是急促的,小心翼翼的将头伸进被窝,用唇瓣轻啄了下陆远长左手的手指,将一个不掺杂任何杂质、仅含真挚和忠诚的吻落在了无名指,与那道伤疤,形成一枚爱恨交织的戒指。
“哥,有你在,我的世界只剩下春天。”
陆常安不会什么推心置腹的四字成语,他只是觉得,在寒冷的冬夜,春天是一首独特的浪漫诗。花会谢,草会枯,但春天,它们永远繁茂葱茏。
春,本身就是温暖。
哥哥在,他永远感受到温暖。
陆远长感受到他滚烫的唇瓣,不断加快的心脏声提示着他此时的慌乱,可身体却动弹不得,连睫毛都忘了扇动。他感受到自己的温度在不断升高,耳根处的瘙痒愈发难耐,提醒他做出别的动作。
须臾之间,陆常安的手腕被陆远长握住,再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指已经贴上了他的耳根。
陆常安的瞳孔骤然一缩,他没想到他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呼吸都慢了一拍,“……哥?”
回应他的是屋外冷风的呼呼声,以及身边人急切的呼吸,还有和心脏一样温暖的掌心……
陆远长没想那么多,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指,咽了口唾沫,“没事,”而后又放下了握着的手腕,“太热了。”
也许是周围太静了,陆远长的声音不大,配合着刚才手腕上还未消散的余温,他觉得这声音竟比陆远长平时多了些紧张和刚刚似有似无的温柔。
陆常安还未反应过来时,陆远长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明明是寒冷的冬夜他的头上却覆盖了几滴小水珠,无名指处的吻痕告诉他,那是弟弟从前未流出的泪。
是陆常安六年的人生里,所有的不甘与心酸。将苦涩埋入心底,濒死的身躯染上了肮脏的血液,灵魂却永远停留在春天。
最后,陆常安枕着哥哥的肩膀入眠,两人的距离太近,陆远长的头发扎到他的眼睛,他时不时的揉几下。迷迷糊糊中,陆远长平缓的呼吸声充斥了他的心房,是哥哥赠予他的独特诗。
过了那晚,陆常安的冬天不再寒冷刺骨,永远的温暖也并不止于春天。
元旦独一份的礼物,陆远长未来得及封存的爱。
当爱不再是一种纯粹的情感,而是饱经了风霜与荆棘,那么它会以另一种独特的情感所呈现在世人面前——恨。
有缘由的恨是起伏的胸口,交织着愤怒和厌恶,眼神间除不尽的星火。那么没来由的呢?无所求的爱自心口蔓延至全身,从结痂的伤口中溢出来,往往使人误解,从而变成了一种“恨”。
爱有时随着光阴岁月如尘土般消散,有时却也如同到海枯石烂的时候,依旧于人的梦萦中存在。如果真到海水干枯、石头腐烂那时,爱便会如陈醋般日积月累化为另一种味道。
陆远长恨陆常安吗?当然恨的,但恨的前提是要有爱。
他始终认为,没有爱的不是恨,是“厌恶”的腐朽化。
梦魇几乎充斥了陆远长的整个夜晚,昏昏沉沉熬到了天亮,眼睛却涩的难以睁开。
花姐起得早,煮完昨晚剩下的饺子见兄弟俩还没起床,担心饺子凉了吃了胃疼,还未进屋就听见屋子里传来稀稀疏疏的说话声。
陆远长一整晚都没休息好,困倦的脑子却硬是被陆常安一大早踢被子的行为给折腾清醒了,偏偏这个小崽子还没有意识到。
“哥,你醒啦?”
陆远长深呼了一口气,早上刚醒嗓子因为缺水导致声音有些发哑,他只简短的说了句“嗯”便不再吭声了。
见哥哥确实醒了,他兴致勃勃地从被窝爬到床头,“哥,其实花姐知道我跟爸妈打电话了,我还以为……”
陆远长蛮不在意,他从来都知道陆常安的小性格,回答:“你还以为花姐生你气了。”
内心的小想法被一针见血地暴露出来,陆常安有些不好意思,片刻后换上可怜兮兮的嗓音继续道:“嗯……但是我知道花姐脾气倔,前几天也不敢跟她说话,怕她骂我,昨天我看见她在包饺子,就偷偷钻进了厨房……”
陆远长听着有点想笑,“然后就不小心打翻了面桶?”
陆常安认命般的点点头,做足了接受一番“以后不许再私自动座机电话了”的教育话术,半天却只听见陆远长清了清嗓子,对他说:“花姐没有怪你,她心疼你。”
待声音已经消失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哥哥的意思。花姐腿不好,不是眼睛看不见,怎么会不知道他进了厨房呢?如果真的生气了,按照她的性格,又怎么会憋在心里?
一切都恍然大悟,陆常安所有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堵在嗓子眼儿里,仿佛说什么都无法描述他此刻的心情。
花姐没理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敲了敲门,“远长,起床了快,知不知道今天还要上……”
在大人眼里可能敲门只算是一种形式,还没等门内的人同意之前就已经把门打开了,一开门就看见坐在床头一脸木纳的陆常安,坐在床边无神的陆远长,以及他眼下一片略微发青的黑眼圈,陆远长本就长得严肃,这一幕到看起来多少有些诡异。
花姐刚开始没看清,以为陆远长这是昨晚经历了什么惊吓,她在门外颤了一下,这场景可真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趁大人睡觉以后,来了一名入室抢劫的凶犯……心里琢磨着刚才的场景,虽然人老了,身体器官比以前衰退了不少,尤其是腿,但花姐经常刺绣,十分爱护眼睛,五十多岁还没带过眼镜。可时至今日她可真希望自己有一双近视眼。
她靠着强大的身心克服了恐惧,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人都活了半辈子了,还没见过什么凶犯,这村子里穷的叮当响,哪个傻子来这抢劫偷东西还勒令小孩?
抚慰了一会儿受伤的心灵,刚一扭头就看到了陆远长,这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花姐指着陆远长喊:“哎哟!看什么看,不知道你还要上学啊!吓死我得了你们两个!”
陆远长没感觉有些奇怪,听见花姐说的“两个”不以为意,他也不知道花姐刚才看到了什么,只以为是陆常安昨天把面粉弄倒的行为花姐仍残留着些惊吓,“哦”了一声就去洗漱了。
陆远长刷牙时感到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镜子,眼下一片乌青,刚才花姐那么说的原因终是有了答案,心里咒骂了一句:陆常安这小王八蛋!
陆常安已经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甚至心理强大到已经消化了刚才陆远长的话,正在补觉的陆常安丝毫没有感到危险正离自己不远,反而懒洋洋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结果就是陆远长刷完牙之后怒气冲冲地来到房间,揪着陆常安的耳朵训斥他:“下次不准半夜不睡!”
谁知这小混蛋听不出警告的意味,语气更像是在撒娇一般,“知道啦,哥哥。”
看着他那一脸欠揍的蠢样儿,陆远长头一次不厚道的笑了,然而半秒后控制住了往下撇的眼角,揉了揉他的头就向花姐解释去了……
最终是陆远长尽心竭力地解释完昨晚并没有什么“强盗”,只是因为陆常安这个小蠢货让他没睡好而已后,让花姐放下了悬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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