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常安发现最近陆远长有些奇怪,就比如:他每天回家的时间变得更晚了点,平常指针到“6”他就到家了,可这周都不寻常,比平常要足足晚半个小时。
花姐虽然为人看起来五大三粗,可还是发现了些不对劲,时不时就问远长干什么去了,但陆远长显然不愿意说,每次都是囫囵吞枣的找个理由应付几句。不过他倒不是和陆常安一样令人操心,见没什么事花姐便也纵容他了,只以为是不想那么早回家了。
不一样的是,陆常安每天都能吃到一颗糖了,哥哥回来的晚半个小时,他就能吃到一颗糖,晚回来一个小时,他能吃两个。他好几次都问陆远长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陆远长也跟糊弄花姐一样糊弄陆常安。
虽说陆远长没有明确告诉他在晚回家的半个小时里他都在哪,可陆常安还是猜到了。陆远长给的糖总是一种口味,上次去小卖铺陆常安买了颗青柠味的棒棒糖,他记下来了,就一直买青柠味的糖。村子里没几个小卖铺,而有一个就是回家必经之处——他们前几天买糖去的那家。
陆远长不会为了躲藏刻意跑去更远的地方,因为他最讨厌麻烦了。当日下午,陆常安做了个重大的决定——那就是每天陆远长回家时仔细观察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去小卖铺蹲人!一连观察了一周,陆常安发现哥哥回家的时间大差不差,无非晚个三五分钟。
周五这天晚上,陆常安幻想着自己是梁夏嘴里的顶级侦探,穿着哥哥不合身的棉袄就去了小卖铺。其实他想过,就这么恰巧一次,哥哥直接回家了怎么办?万一上次那个老板还为难自己怎么办?想着,他踏过宁静的街巷,感觉天越来越黑,温度越来越冷,连平常村子里的大爷大妈也不见了,周围弥漫着一股幽静的气息,使他畏惧的心理愈加愈烈。
心脏碰碰直跳,仿佛要划开皮肤的阻碍逃离身体。陆常安故作镇定,硬着头皮往前走,心里默念:看见哥就好了,看见哥就好了,看见……
“哥!”
突然冒出的小孩音吓陆常安一激灵,整个身体忍不住颤了一下,回过头才发现是邻居家的一对兄妹,那家妹妹也比自己大得多,声音比自己还嘹亮,智力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动不动就大叫一喊整条街都听得见。不过除了陆常安被吓了一跳,其他户的人家倒是习惯了,毕竟之前跟着陆远长也总看到兄妹俩在这里晃悠。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陆常安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到小卖铺门前了,屋子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显的有些刺眼。他没有表,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唯一感受得到时间在流逝的是天空的颜色逐渐加深。
周围太黑了,连那对兄妹都走远了,陆常安攥了攥口袋,握着几毛钱,明明是冷的,此时那几毛钱的纸币竟沾上了汗水——他在想是站在小卖铺外面等着哥哥,还是直接进去。
不过陆常安不是耐得住性子可以等待的人,装模作样的朝小卖铺看了看,迈着步子朝门口走去。在此期间他幻想了许多场景,如果那个老板再为难自己,他一定不会再忍气吞声,对着那老板就喊:“去你爷的,我爸走不走关你什么事,我要道什么歉?找我算什么本事,混蛋!”
这些话还是他从梁夏父母口中听来的,他们天天吵,整的跟念经一样,让陆常安听了去,学会了几句骂人的话,虽然并不懂是什么意思吧。
“——陆常安?”
听见是陆远长的声音,陆常安猛地回头,对上了他的视线,即使此刻周围很漆黑,但陆常安知道哥哥已经认出了他,也不难感觉到他哥好像……又有点生气了。
此时陆远长正对着他,手中还拿着根棒棒糖,看着颜色应该也是青柠味的,包装也没有打开,定是要回家给陆常安吃。
不过陆常安马上就觉得自己要吃不到了,尴尬地低了头,恨不得打死半个小时前的自己,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了。
小卖铺灯光暖黄的色调让陆常安的头发在光照下呈现出栗色,看起来软软的,不合身的棉袄套在他身上,显得他笨拙而可爱,更何况整个脑袋还耷拉下来,活脱像一犯错的小狗。
许久未见反应,陆常安缓缓抬了抬头,才看到陆远长身边还有一个人,那男人戴着那年代并不时兴的黑色鸭舌帽,帽檐压的很低,让别人看不清他鼻梁上方的部分五官。
他认出来那就是混蛋老板口中的“小十七”,不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哥哥这几天都是跟他鬼混在一起不回家?这样想着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他抬起头,用自己稚嫩的眼睛瞪着吴十七,那人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将帽檐往上一抬,微微低头往下追寻陆常安的目光。
这时,陆常安才看清楚他的整张脸,即使自己的视线在昏暗的环境下看的不清晰,却也不难看出他整个人脸型修长,眼窝深邃,似乎要比前几天遇见的时候还瘦,深深的眼袋和黑眼圈像被吸光了精血,算是脸上唯一的瑕疵。
不过只一眼,吴十七便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躲开了陆常安的视线,将帽檐压的更低。
再然后就是陆常安看到哥哥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一高一低,陆远长和他离得是那么近啊,仿佛在别人眼里他们才是亲兄弟。
他的内心五味杂食,这一场景让他心中没了千言万语,去了波涛汹涌,只像一场杂乱的马戏团表演结束后空无一人的落寞感。
陆常安无言,静静的攥紧了手心,若是后来的他想到自己这么小,不顾一切的找寻哥哥,那一定认为自己就像一个守护神了,只守着他哥一个人,成为他的天空,陪他度过春夏秋冬,从黎明走向午夜,等到大雁不再南飞,飞蛾赴火而不至焚身。
可惜他们到底是亲兄弟,血脉相连,就算真的看不懂双方的表情,心灵却互相感应。就比如陆远长的反常,虽没有出什么事,陆常安却依旧计划了好久制造一场相遇。也之所以这样,陆远长看到弟弟的眼睛,即使没有泪花,依然让他心疼。
看到陆常安,他最先是激动的,不过那只是一瞬间,须臾一刻便幻化为担心和愤怒。他没看身边的吴十七,皱着眉朝陆常安走了过来,那斜挎包没有被他背着,而是握在手里,他真想把包扔在陆常安身上施发怒意。
不过真走到了他面前,陆远长却下不去手了。
周围不合时宜的传来几声狗叫,陆常安知道那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疯狗,那只狗原先还是正常的,后来被人丢弃了,不知怎的就疯了,见人就叫,上回还把一个大人给咬了,村里没人敢跟它独自正面刚。
陆常安怕狗,更别说那只疯狗体型巨大了,站他旁边的话一人一狗一样高。他感觉今天要倒霉死了,不是被人吓就是被狗吓的,陆远长握着他的手腕,明显感觉他颤了一下,正要迈步的脚顿了顿,回过头来,用他温暖的手摸了摸陆常安栗色的头发。
“好了,狗离我们远着呢,咬不到你。”
陆远长难得正儿八经哄了一回人,把手里的糖包装袋撕开,递到了陆常安嘴边。陆常安十分自然的把糖含在了嘴里,一股青柠味儿充斥在味蕾间,他忽略了温度,品尝到了清新,脱下了棉袄,说:“哥,我们过夏天去吧。”
“哼,”陆远长冷嘲一声,显然一码归一码,他还在生陆常安天黑一声不吭跑出去的气,“春天还没来,你就想着过夏天了。”
“那春天什么时候来?”
“快了。”
“快了又是什么时候?”
“就是不用再穿棉袄。”
“那我们现在就是在春天。”
陆远长自动过滤掉了陆常安的胡言乱语,回头一看才发现这个小混蛋竟然把棉袄脱下来了,他耐着性子从陆常安手里拿过棉袄,粗鲁地拉上了拉链。
拉链被拉到了最上面,这身棉袄是陆远长小时候穿过的,现在穿在陆常安身上依然有些大,从远处看活脱像一蚕蛹。
几步路的前方站着久等的吴十七,他却似乎一点也不烦躁,反而站在一旁吊儿郎当的嘲笑起陆常安来。
“不是我说,你这个小同学,怎么跟你哥一点也不一样啊,”他似乎有些憋不住,声音开始颤抖起来:“这是要变成花蝴蝶儿?”
听出来某人的嘲笑,陆常安瞪了回去,又解释道:“我不是小筒靴,我是我哥弟弟,我叫陆常安。”
吴十七听完笑得更大声了,许是刚刚的憋笑使“同学”的音调发生了改变,让陆常安听成了“筒靴”。
“行了,十七哥,他还没上学,”陆远长感觉自己是三个人中心智最成熟的,却难以压住嘴角,不禁浅笑了下,“天都黑了,我怕花姐担心,我们先走了。”
过去的一周,陆远长和吴十七达成了共识,每天陆远长放学不会立刻回家,而是在教学楼楼上待一小会儿,看到吴十七就出校门口,然后再去小卖铺买糖,天快黑了陆远长就回家。
不过今天算是意外了,天知道能在小卖铺遇见一个内心顽强、不惧危险的陆常安,然后在看到他后又变得可怜巴巴……
“你都说天黑了,你们俩能行?”吴十七又换上了一脸无所事事的表情,只是依旧看不见他那双眼睛,只能根据那对黑黑的眼袋看出他的精气并不是很好。
陆常安也不说话了,刚刚的“筒靴”事件让他丢掉了一部分面子,吃了没文化的苦,静静等着陆远长发话。
果然不出所料,陆远长牵着陆常安的手腕,摇摇头:“十七哥,你好好休息吧,我们……”
“得了你俩吧,”吴十七失去了耐心,双手抱臂,蛮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听见那狗叫了没?这就是上天派遣我来保护两位同志的啊,怎么能因为一句客套话就撤退呢?这不能!走走走,末将护送两位回家……”
一段中二又沙雕的话术结束后,陆远长默不作声,站在原地半天也没憋出来一句话,最终被吴十七拍了拍头离开了。
和平常不同,虽然已经不算早了,可是三人还是走的很慢,更像是晚饭后在田间小路中散步,然而半天了还没看到回家的那条道路。
陆常安自认为戒备心还是很强的,揪了揪哥哥的衣袖,陆远长十分配合地弯着腰听,“哥,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咱们趁他不注意快点跑了,别让他把我们给卖了。”
他说的声音极小,还刻意压着说,吴十七当然听不到了,这位看着就没心眼的少年连后面两位早已离自己三米远了都没发现。
“啊?不是正经人?”陆远长故作惊讶,大声地说,“不会吧!卖了我们?”
话还未说完,陆常安连忙拍拍他的衣袖,脸都因为激动充血了,小声说:“哥!小点声,被他发现就……”
“被我发现怎么了?”
看着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异样的吴十七,陆常安尴尬的笑笑,期盼着他哥能为他解释些什么。
然而解释没等来,陆远长的话犹如一道雷霆闪电“啪”的一声在陆常安脑袋里浮现,“说什么呢?十七哥怎么会把我们卖了?”
“哇塞——”
后来这句集万千阴阳于一体的“哇塞”陆常安一直没忘,清楚的记得那日灼烧的脸,偶尔想起来还会觉得有些丢脸,这也成为一种耻辱——每次跟吴十七见面总会被嘲笑一番。
其实陆常安已经明白了那天哥是故意的,不过显然他是知道了十七是好人,除了爱开点小玩?笑,他还是喜欢说些有的没的的话术、以及每见面都要嘲笑他一番的中二病晚期患者!
那天陆常安嘴里青柠味的糖好像一直没化,被他含在嘴里,好久好久以后仍旧可以尝到青柠的味道,已经看到三个人在小卖铺的所作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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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