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旦就离新年不远了，但对陆远长来说距离他最近的却是期末考试。

　　陆远长其实是没什么好慌的，毕竟每学期的期末考试他都是拔尖的，成绩比同校的第二名要高出不少，所以只要考试期间没出什么意外，第一的位置部分老师都已经默认了属于他。

　　倒是吴十七，整日念叨着给他补课，一道题要给他出好几道同类型的，并且还细致的看了陆远长的所有资料和课本，给每个科目都出了一份“高质量”试卷。

　　可陆远长做卷子时要花一半的时间浪费在题目上，因为他根本看不清吴十七写的是什么。为此，两人已经起了好几次争执。

　　“不是我说，就算这字有点乱吧，但是我给你出的同类型的题都多少道了，你就算只看数字也能看得出来该怎么做啊！”

　　陆远长听着吴十七振振有词的发言，他有些无语，攥着笔不知该从何下手。

　　实际上吴十七说的很对，这张数学试卷几乎上和平时做的题类型一样，只看数字也能算出来。

　　前提是得看得出来是什么数字。

　　“十七哥，”陆远长放下笔，指着试卷上那酷似“入”的文字让他看，“这个字是‘八’吗？”

　　吴十七凑近了些，眯着眼看他手指处。蓦然，大抵是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无声地点了点头，“下次我写成阿拉伯数字。”

　　陆远长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认命般的点点头算作回应，一脸沉重的去猜其它“甲骨文”。

　　不过两人间的争吵为陆常安提供了“可乘之机”，总是在陆远长生气后趁机贬低一番吴十七，再顺带提醒他休息一下。

　　“哥，放松放松吧，花姐已经做好饭了，不去吃该凉了，”陆常安笑盈盈的坐在陆远长身边，嘲讽般的看向吴十七，“十七哥，下次字别写那么丑了，一张试卷题都没看完呢就要收了。”

　　不过吴十七内心淡定，用不大的声音能说出能气死人的话：“是我的错了，那你是该学一下字怎么识帮帮你哥。”

　　陆常安早已知晓吴十七管用这招，自打知道他还没上学，两人互怼时他就总拿“陆常安不识字”来比拼。

　　两人年纪相差太大，更何况小孩子的智商怎么和少年人的比呢？于是他们两个人的比拼总是陆常安落于下风。

　　不过好在陆常安这边“人手多”，陆远长成为他的小靠山，一旦比拼吴十七马上要赢了，他就板着脸说：“好了，你们两个别拌嘴了。”

　　吴十七胜在口才，却在情感中输的“一败涂地”，但对于陆远长有意无意的帮助陆常安结束这场比拼，他也不计较，反正四舍五入，没了陆远长，他岂不是赢的轻轻松松？而他也早就将两人的年龄差忘的一干二净。

　　“唉，两个小崽子，可怜……”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赶忙窜出了屋子。

　　再回来时，陆远长和陆常安两人满耳朵都是花姐称赞吴十七的话了。

　　花姐满眼都是这个装懂事装的行云流水的吴十七，“哎呀都是客人了，你快坐那去，别烫着你了，”然后看看俩孙子，啧啧赞叹道：“小吴真懂事呀，一听见掀锅盖声就跑来帮我盛饭端碗了。”

　　吴十七把菜放在饭桌上，又急匆匆去端碗：“哪有哪有，我在家都是自己做饭的，最近在您家蹭饭，还要麻烦您多添碗饭，我多做些应该的。”

　　虽然这些听起来很官方的回答，但吴十七却是发自内心的这样觉得，自己本来闲着没事干教教陆远长做题，还要麻烦花姐多做点饭，本来教几道题留下蹭一顿饭的事，谁知陆远长莫名其妙多出那么多不会的题，还专挑晚上问，不得不多蹭了几顿饭。

　　花姐不拘小节，不就是多添个碗吗？饭桌上多一个人还热闹呢，她高兴都来不及，“小吴别这么说，你来这么多天，我早就不把你当客人了，白白辅导远长学习，也不图啥，有你这么个大点的孩子我不在家他俩跟着你也放心。”

　　吴十七听了无言，静静听着，内心感叹花姐的好。

　　陆常安刚开始听着有种看破不说破的表情，不过听到后面他这幅表情逐渐消失，他能感觉到吴十七是真的感谢花姐，也觉得有些麻烦，于是主动挑破了他心里的这道隔阂：“教一道题让我哥多得了几分，我都给你多做一年的饭。”

　　这轻快的语调，一下子将吴十七从茫然中拉出来，表面听着像是在怼他，却以另一种方式替他解了围。

　　陆远长习惯了两人的斗嘴，不以为意，静静地拿来四双筷子，不是一次性的。

　　吴十七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夹了片土豆放在陆常安碗里，不屑一顾的说：“那我真是感谢你了，常安小同志，劳烦您尝尝小弟给您夹的菜味道如何？”

　　陆常安忍住了瞪他的动作，右手拿起筷子就要吃下他碗里的菜。

　　片刻后，陆常安皱起了眉。

　　陆远长忍不住想笑，打趣道：“怎么了？花姐做的一道菜还能因为是十七哥夹的味道不同了？”

　　吴十七尝了口菜后，并没有什么异常，“怎么可能啊！我刚才都吃过了好不好，花姐是厨神下凡吧，我两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土豆丝在嘴里嚼了半天，陆常安总算是咽了下去，义正言辞的说：“没味儿。”

　　搞半天就说出来个这，吴十七觉得他要被气笑了，看了看旁边的花姐和陆远长。

　　这两人倒是一副迷惑的表情。

　　“没有啊，这放的盐和平时一样，哪里没味儿了，真是鸡蛋里挑骨头，你去做顿饭尝尝？”

　　陆常安摇了摇头，到底没再说其它的，这顿饭上的小插曲也跟快被花姐遗忘，十分关心吴十七，嘴里还絮叨着太瘦了多吃点饭。

　　最后是吴十七被撑的实在吃不下了，花姐才放过他，趁着今天是周末，晚饭吃的早天还不黑，让他带着兄弟俩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临走时，吴十七还被迫穿上一件花姐的紫色大棉袄。

　　花姐的眼光其实是不差的，这棉袄有几处刺绣工艺，图案看起来都很美观，不过年轻人和老年人的眼光还是有很大的隔阂的，这种衣服看起来就像四五十岁的老奶奶穿的，套在他身上巨显违和，若不是被花姐逼着穿上，他这辈子大概看都不会看这种衣服一眼。

　　花姐拍拍他的袖口，帮他理了理不太合身的衣服，说：“这才对嘛！这冬天就冷，冷就得穿衣服，大小伙子耍酷也得注意保暖啊！看这秋衣薄的！”

　　吴十七尴尬的站在一旁，跟个标兵似的，僵硬的露出一抹微笑。

　　看着他脸上扭曲的笑容，陆常安憋笑憋的肺都要炸了，还不忘调侃一句：“十七哥，下次可要记得穿衣服呢！”

　　陆远长拍拍陆常安的肩，示意他别笑了，然而目光转移到那件浅紫色的厚棉袄上的铁青色的脸后，没忍住抿了抿嘴。

　　花姐终于整理好了，后退两步，警告陆远长和陆常安：“你俩行了啊，再闹腾穿我给你们缝的厚棉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花姐这一句话说出来，俩人彻底没了气，那棉鞋确实很厚，穿上去一天给人脚烫成山芋。但用一句话形容它可能就是:干净的街道上的狗屎般的存在。

　　花姐绣上去的图案是街道，版型是狗屎。

　　活脱就一大号绿豆！

　　穿上去要把人煮成粥。

　　花姐走后，吴十七铁青的脸终于是缓和了点，倒不是花姐让他感到不舒服，只是在长辈面前多少有些畏惧的，即使花姐还算是挺温和一老奶奶。

　　得瑟了一会儿，陆常安自觉也没什么好笑的了，老老实实走在哥哥身旁。

　　才走了几步，吴十七终是忍不住嘴，问陆远长：“长儿，那棉鞋是啥？”

　　陆远长倒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了，如果他真的见过那种棉鞋，并且让吴十七二选一穿上，那么他一定会老老实实、一丝不苟的选择那件浅紫色棉衣，即使穿上让人认不出是哪个世纪的，毕竟那双棉鞋丑的不能以人的眼光去评价，绿豆的倒是可以。

　　不过正想开口时，陆常安拍拍吴十七的手背，语重心长的摇摇头：“少年人，这你就不懂了吧？等你回家看看绿豆，便见识到棉鞋的面貌了，要是想煮粥，等我回家给你捎两双，最好是全拿走！

　　“只是以后行走江湖，山高路远，莫要忘记我的好！”

　　陆远长见陆常安这中二样儿，定是趁他上学的时间去外面“鬼混”了，而此刻，重大嫌疑人就在他们的面前。

　　对上了陆远长深邃的目光，吴十七连忙摆手：“不是我说，可别豆大点儿事就冤枉我啊，我可没有这样。”

　　陆远长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解释道：“十七哥，我就看看你，没说是你，”然后又转过头瞪着陆常安：“我上学的时候，你多看着他点儿吧，别让他去‘不三不四’的地方。”

　　就比如那个小卖铺，一天到晚没几个人买东西，倒是出来时口袋空空。一进去不知道是几手烟的烟味能给人熏死。

　　事实上，陆常安没去过几次小卖铺，倒是有时候出门会碰见了上次遇见的傻子妹妹和她的哥哥，妹妹会在他面前说这些，并附上一些“少年人”、“无妨”、“江湖见”之类的武侠小说里常见的词语，久而久之，他就无师自通了懂了这些是什么意思。

　　“放心放心，我给他二十四小时背在背上，隔一小时问他一句喝不喝奶，吃不吃饭，成不？”

　　陆远长听出来吴十七在调侃自己，也答应了会好好看着陆常安，便也不再多说，默默转过了头，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再说了！”

　　陆常安胆子日益增大，竟挠了挠头，假装看不见他的警告，错开了他的目光。

　　“小常安啊……”

　　“陆常安——”

　　吴十七的声音和一个不知名女声同时响起，给他吓了一跳，“我操了，谁叫你？”

　　“你，”陆常安又思考了一会儿，“还有…小麻花。”

　　“小麻花？”

　　陆远长顺着刚才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见一个小女孩绑着两个麻花辫，一蹦一跳来到陆常安面前。

　　还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小麻花就作势要跳到陆常安的身上了。

　　吴十七见状，连忙制止：“哎哎哎，你这小麻花，怎么跳别人身上去！”

　　“十七哥，哥，没事，她是……”陆常安刚要解释，就被人断了话音。

　　来人和陆远长年龄相仿，眼神犀利，此时天色昏暗，更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在暗淡的光影下，还透露着些许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桀骜。

　　“袅袅，回家。”

　　少年言语间没有商量的余地，尽是强迫。

　　见“小麻花”不动，自动把他当成空气，依旧黏在陆常安身上时，陆远长眼神淡漠了几分，不禁皱了皱眉。立马走上前，一把扯过她的手腕，把人放了下来。

　　力气虽然不大，也没把小姑娘弄疼，但一套流程下来十分利索，动作更是行云流水般透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练过。

　　小姑娘被整懵了，就连旁边的陆常安也不知所措，毕竟在他心里“小麻花”就是姐姐般的存在，甚至还算不上一个关系多么密切的姐姐，撑死算是个伙伴，而她自幼在村子里跑来跑去，跟男生打闹不分男女，有力气就上，哪里懂什么“男女有别”呢？

　　还是吴十七最先反应过来，对着欲哭未哭的小姑娘道：“哎呀，行了行了，小麻花？是吧？别哭别哭。”

　　“小麻花”虽然智力上有点问题，可小脸蛋实在是可爱，吴十七差点没忍住要上手摸摸她的头，不过刺挠的手没有碰到她一根头发丝，而是伸向了陆远长那边：“这位哥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你摔着了，咱们别哭行吗？”

　　不过他的哄人技术不怎么样，扯着头皮想出来的几句话对“小麻花”有零个安慰效果，最终无可奈何的看着旁边她的臭脸哥哥走到他面前。

　　两人都是护着自家小驴犊子的，那人一声不吭走上前来，一把将“小麻花”扯过身后，并且细心的检查了她的手腕有没有什么一样，确认没伤到后，眼珠子要瞪出来似的瞪着陆远长。

　　陆常安感觉刚才那一幕有些熟悉，之前哥哥也是那样，拽着自己走了半路，转过头来检查自己的伤口。

　　原来作为哥哥都是这样。

　　陆常安内心不免有些小失望，毕竟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晚胸口的怒火，波动的心脏和炽热的体温，都是他和哥哥的独家记忆，被他深藏在心底。

　　原来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