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声音开得很小。丹丹蜷在沙发一角,怀里抱着一个软枕,眼神有些空茫地落在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抱枕的边缘。
距离机场事件和书房里无意听到的“K-7区”、“黑蝎”这些词,已经过去好几天,表面平静,但他心里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模糊的恐惧、混乱的碎片记忆像沉在水底的暗影,时不时搅动一下,让他坐立不安。
陈宇拎着一个精致的纸袋开门进来,带进一身室外的微凉空气。“看我带什么回来了?”他语气轻快,试图打破屋里的沉寂,“朋友家自酿的樱桃酒,据说甜得很,度数不高,正好尝尝。”
顾魏从书房探出头:“丹丹不能喝酒。”
“就一小杯,尝尝味道嘛。”陈宇笑着,已经拿出两个小巧的玻璃杯,倒了浅浅的两杯。深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浓郁的樱桃甜香弥漫开来。他递了一杯给沙发上的丹丹,“来,丹丹,尝尝看?特别甜。”
丹丹犹豫了一下,看着陈丹宇真诚的笑容和那杯漂亮的酒,心里的烦闷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他接过来,小小地抿了一口。果然很甜,几乎没有酒味,像浓缩的樱桃汁。紧绷的神经似乎被这甜味抚慰了一下,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顾魏微微皱眉,但看到丹丹似乎放松了一点,也没再阻止。
陈宇自己也喝了一口,和丹丹聊起些轻松的话题。丹丹起初还回应着,几口甜酒下肚,脸颊很快飞起两团红晕,眼神也变得迷蒙起来。他话渐渐少了,只是抱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那甜味能压住心底翻涌的不安。
顾魏在书房处理邮件。陈宇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队里的加密通讯。他看了一眼屏幕,神色一凛,立刻起身走到阳台去接听。
客厅里只剩下丹丹一个人。电视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酒精放大了他努力压抑的情绪。那些破碎的、黑暗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冰冷刺骨的黑暗…角落里闪烁的、像野兽一样的红色光点…粗鲁的咒骂声…还有…还有那个狰狞的、滴着血的蜘蛛印记!
“唔…”丹丹发出一声难受的呜咽,手里的酒杯差点拿不稳。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急需抓住点什么。他的目光茫然四顾,落在了茶几上。那里放着顾一野昨晚带回来、还没来得及收进书房的深绿色硬壳笔记本——那是他的《军人日常行为规范手册》。
丹丹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摇摇晃晃地放下酒杯,扑过去抓住了那本冰冷的、象征着秩序和安全的军规手册。他紧紧抱着它,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些可怕的画面。但他还是觉得不够,心里堵得慌,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他抓起旁边陈宇刚才随手放在茶几上画设计图的红色马克笔。酒精麻痹了理智,只剩下本能的宣泄。他翻开手册坚硬的外壳,对着里面印着整齐铅字的内页,用力地、毫无章法地涂画起来!
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歪歪扭扭的草莓图案出现在严肃的军规条例旁边,鲜红的马克笔颜色像血,又像他刚刚喝下的樱桃酒。他画得很用力,笔尖穿透了纸张,留下深深的痕迹。
“草莓…甜…”他一边画,一边含混不清地呢喃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意,“要甜的…不要黑的…不要红的眼睛…”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画得也越来越乱。红色的草莓汁液(马克笔痕)甚至滴落在旁边的页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黑…好黑…”丹丹的声音开始发抖,画笔停顿了一下,眼神空洞地看着手册上被他涂得乱七八糟的红色,“…冷…针…疼…” 他无意识地吐出几个破碎的词语,每一个都像冰锥,刺向那段被刻意遗忘的过去。
“红蜘蛛…跑了…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画笔“啪嗒”一声掉在茶几上。他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抵着被他画满草莓、染上“酒渍”的军规手册,肩膀微微颤抖,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啜泣声。
就在此时,家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顾一野回来了。
他刚踏进玄关,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客厅里不寻常的气氛——浓烈的樱桃酒味,还有那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他脱下外套,步伐沉稳地走进客厅。
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一顿。茶几上一片狼藉:倒下的酒杯残留着深红酒液,红色的马克笔滚落一旁,最重要的是——他那本象征着铁律的军规手册,正被丹丹紧紧抱在怀里,封面和内页上布满了歪扭刺眼的红色草莓涂鸦和晕开的“酒渍”,一片狼藉。
顾一野的眉头瞬间锁紧,不是因为手册被毁,而是因为丹丹此刻的状态。他蜷在那里,像一只被遗弃的、瑟瑟发抖的幼兽,银发凌乱,脸颊酡红,眼泪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手册的纸张。
顾一野没有立刻说话。他走过去,动作放得极轻。他先是伸手探了探丹丹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然后,极其小心地、试图将那个被涂画得面目全非的手册从丹丹怀里抽出来。
“不…!”丹丹感觉到东西被拿走,惊恐地抱得更紧,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抗拒。
顾一野的动作停住。他没有强行抢夺,而是直接在丹丹身边坐下,伸出有力的手臂,将这个深陷恐惧和酒精迷障的少年整个圈进自己怀里。他的怀抱宽厚、温暖、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丹丹先是僵硬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浮木,立刻反手死死抱住了顾一野的腰,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室外凉气的作训服里,放声哭了出来。所有的委屈、恐惧、不安,在这一刻决堤。
顾一野沉默地抱着他,一只手稳稳地托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一下下,极其缓慢而有力地抚着他柔软颤抖的银发。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责备手册的事,只是用无声的怀抱和体温,传递着最坚实的依靠。
丹丹的哭声渐渐从嚎啕变成了抽噎,酒精带来的眩晕和情绪宣泄后的疲惫席卷而来。他在顾一野怀里拱了拱,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沉重,竟就这样昏睡过去,只是眉头依旧紧紧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顾一野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的山岳。他的目光落在那本被随意丢在茶几上、染满红色“酒渍”和草莓涂鸦的军规手册上,眼神深邃如寒潭。丹丹刚才无意识呢喃出的那些破碎词语——“黑”、“红眼睛”、“针”、“红蜘蛛”——像冰冷的子弹,一颗颗击打在他心上。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直到丹丹的呼吸彻底平稳,睡得很沉了,顾一野才极其缓慢地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他没有叫醒丹丹,而是小心翼翼地将他打横抱起,像抱着珍宝,稳稳地走向卧室。
他把丹丹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少年即使在睡梦中,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揪着被角,仿佛还在害怕失去什么。
顾一野站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凝视着丹丹沉睡中依旧带着不安的侧脸。许久,他俯下身,温热干燥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丹丹紧蹙的眉心,然后,用低沉到近乎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的声音,对着沉睡的少年,说出了那句他思考已久的话:
“丹丹,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想起了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悬在了紧闭的记忆之门上。只等门内的人,鼓起勇气将它转动。卧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少年绵长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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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