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全亮,皇宫角楼刚染上天边一抹鱼肚白,太后寝宫所在的慈宁宫外已肃立着黑压压的人群。
吉时将至,钦天监官员手持漏刻高声唱喏:“辰时到──”,话音未落,钟鼓齐鸣,响彻宫阙。
燕帝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珠冕旒,率先迈步上前。身后皇子公主、王公大臣按品级排列,衣袂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李朝颜排在李昭缙后一个身位,同样身着朝服:
朱红的朝服配上金线绣成的鸾鸟,袖口与领子处露出内里杏黄的中衣。腰带上镶嵌日月形状的玉石,雪白的蔽膝自腰间垂下,用金线细细勾勒出纹样。
腕上两个翠玉叮当镯,臂间挽着披帛,与平时的打扮略有相似之处,只是庄重了不止千倍百信。
至殿内丹陛之下,燕帝转身面太后宝座,率众人齐齐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儿臣(臣等)恭祝母后(皇太后)圣寿无疆!”
一时殿内声震屋瓦。
太后端坐于宝座之上,目光扫过阶下整齐叩拜的众人,脸上笑意温和却带着威仪,缓缓开口,声音透过殿内的寂静清晰传开:“众卿平身吧。”
待众人依礼起身,她又看向燕帝,语气添了几分慈和:“皇儿有心了,这般早便率着孩子们和大臣们来,哀家心里暖得很。”
随即目光转向皇子公主与百官,“今日是家宴般的日子,不必多礼。”
内侍呈上托盘,燕帝亲手将一尊羊脂玉如意献上:“儿臣恭祝母后圣寿无疆,福与天齐,万寿金安!”
随后皇子公主依次奉上珊瑚树、御笔字画,王公大臣则按品级献上绸缎、珍玩。
李昭缙献上了一幅亲手画的《松鹤图》,仙鹤震翅欲飞,栩栩如生。太后见后十分欢喜。
李朝颜见太后如此喜欢这幅画,献礼时特意笑道:“孙女愚钝,身无长技,不如三弟善丹青。自认唯有字可供一观,还望皇祖母不要嫌弃才好。”
这么说也是李朝颜故意的,她的字自小便是同辈中最好的,没有之一。
“颜儿何故自贬,几个孙辈之中你的字最好。快呈上来给祖母瞧瞧。”
李朝颜微微一笑,身旁的内侍将一幅卷轴展开,卷轴很长,洒金红宣上满是各种书体的“寿”字。
“这是孙女为皇祖母写的《千寿图》,望皇祖母笑纳。”李朝颜说这话时敛眸垂首,做尽一副恭顺姿态。
这厢太后已命人将《千寿图》呈到面前,仔细端详。
太后细细看着,李朝颜的字迹苍劲端正,看着十分舒心。而且这一千个“寿”字似乎还用了不同书体书写。
“这字还用了不同的书体写?”太后故意问出声来。
“是,”李朝颜配合着应了声,“孙女用了篆、隶、草、楷、行五种书体。可是孙女现学的字迹过于丑陋了?”
“哪儿会,颜儿的字,祖母最是喜欢了~”
众人献礼后,礼官手持祝板,立于阶前,清了清嗓,照着祝板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宣读太后功德。
“维今日吉时,岁在丁酉,月吉日良,万国朝宗,群僚毕集,谨以尊礼,恭贺皇太后圣寿……”
祝文读罢,殿外早已备好的乐师即刻奏响《万寿无疆》之曲,丝竹管弦与钟鼓齐鸣,将寿宴的气氛推向高处。
内侍们鱼贯而入,托盘上珍馐佳肴流水般呈上,水晶帘后的小厨房特意备了太后爱吃的几样软食,翡翠羹、藕粉桂花糕、糟熘鱼片,样样精致得如同摆件。
燕帝起身请太后入席,亲自为她布了一块糟鱼片,笑道:“母后近来胃口如何?御膳房新来了位江南厨子,做的糟味最是地道,您尝尝合不合口。”
太后浅尝一口,点头赞道:“是那个味儿,比前儿的爽口些。”说着看向李朝颜,“颜儿上次说想吃的赤豆元宵,让他们也给你上一碗。”
李朝颜忙起身谢恩:“谢皇祖母记挂。”
眼角余光瞥见李昭缙正端着酒杯,看似敬酒,目光却在她的《千寿图》上扫了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大约是在笑她用千字凑数,不如他一幅画来得精巧。
她只当没看见,视线往身旁四皇子李昭丞那打量。
皇子朝服是统一的,可那样一身威容盛装在李昭丞身上也穿不出彩。
他缩在椅子角落,像是想把自己蜷成一团影子。背脊微微佝偻着,仿佛随时要把脖子也埋进衣领里。
眼皮垂得很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神里的怯懦,却遮不住偶尔抬眼时,目光撞上人便像受惊的鸟雀般慌忙垂下的慌张。
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嘴角微微下撇,带着点不自觉地瑟缩,仿佛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动静大了会引来旁人的注意。
整个人像一株被霜打过的草,蔫蔫地伏着,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得更远些。
李朝颜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想起自己仅见过几面的四皇子生母兰贵人,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这样怯懦软弱的人不该生于皇家。
她又将视线投向下席,好似在寻找什么。
溪云没有官职,能来参宴也只是在最末席,离李朝颜远得很。
李朝颜目光在末席逡巡片刻,终于在角落里瞧见了溪云。
她今日穿了一身石青的外袍,上头绣着祥云暗纹。头发难得盘成发髻,头上尽是银饰和珍珠,却也是英气逼人。
在满殿珠光宝气里显得格外素净,却也规矩得很,端端正正坐着,目不斜视。
手里轻轻捏着酒杯,仿佛那杯中的酒有什么深意。
有人盯着自己的感觉格外清晰,溪云心下已然猜到了这道目光来自何人。
抬眸望去,果不其然是李朝颜。
溪云挑了挑眉,将手上的酒杯举起,隔空敬了一杯。
这副情景倒是让李朝颜想起她从汴州回来的那场接风宴,也是两人对望,溪云隔空敬酒。
李朝颜面上带着淡笑,上席一举一动都有人看在眼里,是以她只是将杯子端起一点点,又送到唇边浅抿了一口。
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停顿了一下罢了。
李朝颜用眼神示意溪云去看李昭丞。
顺着李朝颜的目光,溪云见到了龟缩着的李昭丞。
想起徐媛说的“怜惜幼弟”,溪云又将眼神抛给李朝颜。
通过那眼神,李朝颜好似听到溪云那带着戏谑的声音:“你去呀,那是可你四弟~”
李朝颜心里稍稍安定,转回头时,恰好听见太后笑着说:“今儿个高兴,让宫里的戏班子唱几出热闹的。”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了锣鼓声,几个穿着戏服的伶人碎步进来,先给太后叩了头,随即开嗓唱了出《麻姑献寿》。
那旦角嗓音清亮,水袖翻飞间将麻姑的灵动演绎得活灵活现,惹得太后连连点头。
众人听得正起劲,李昭缙忽然起身笑道:“皇祖母,光看戏未免单调,孙儿提议行个酒令如何?”
溪云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看戏还不够,行什么酒令?显着他了?
李朝颜却觉得是个好机会。
太后见李昭缙有兴趣,便问:“你想行什么令?”
“就以‘寿’字为引,诗词歌赋皆可,接不上的便自罚三杯。”
李昭缙说着,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傲气。
燕帝抚掌笑道:“这主意好,既应景又能考较学问。”
先由燕帝起头:“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接着李昭缙对了句“贤相辅明主,苍生寿域开。”,虽不是直接说寿,却也合了长寿的意。
轮到李朝颜时,她略一沉吟,朗声道:“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这首诗虽带了些沧桑,却点出了瑶池寿宴的典故,太后听了点头:“颜儿这诗用得巧。”
众人依次接下去,轮到李昭丞时,他猛地被点到名,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唇嗫嚅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额头上竟沁出了薄汗。
李昭缙轻咳一声,语气里带了点戏谑:“四弟怎么不说话?莫非是忘了?”
李朝颜眉头一皱,朗声道:“四弟素来腼腆,不必为难他,这杯酒便免了吧。”
“那怎么行?既然四弟向来腼腆,那更应该练练胆了。”李昭缙有意呛她。
“三弟此言差矣,”李朝颜不紧不慢地反击。
“世间生灵各有性情,譬如那龟,天生喜静,缩于壳中本是常态,若要强破其壳逼它露头,反倒失了自然之理,甚至伤了性命。”
李朝颜看了一眼站在那手足无措的李昭丞,又道:
“四弟腼腆,本无过错,何必非要以酒相逼,强人所难呢?”
随即又温婉一笑,“三弟若真要较真,这三杯酒,我替四弟喝了。”
说罢直接饮尽杯中酒,又倒了两杯,同样是一饮而尽。
太后适时接话道:“既然颜儿替昭丞领了罚,这便过去了。”
李昭丞如蒙大赦,慌忙低下头去,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连声道谢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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