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医院长廊的玻璃窗上,像无数细小的钉子,要把整个世界钉进黑暗。
消毒水气味与潮湿泥土味混在一起,钻进刘耀文的鼻腔,刺得他眼眶生疼。
贺峻霖摔门出来,肩膀撞得门板“砰”一声巨响。
他红着眼,声音却低得可怕:“刘耀文,黔黔的血小板值低到危险线以下,医生说再晚十分钟——”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呜咽。走廊的灯把他影子拉得细长,像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刘耀文贴着墙滑下去,双手抱住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我只想让他看我一眼。”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我没想让他受伤。”
“可你每次都让他受伤。”贺峻霖蹲下来,揪住刘耀文的衣领,逼他抬头,“第一次!你把他堵在器材室,质问他为什么对谁都笑就是不对你笑——那天他手腕被你捏到骨裂。”
“第二次,你把他的药扔进喷泉池,说他装病博同情——那天晚上他鼻血止不住,差一点休克。现在呢?你把他推得撞墙昏迷!”
他每说一句,刘耀文的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变成一张被水浸湿的纸,一戳就破。“小贺……”刘耀文哽咽,“如果我说,我记起小时候的事了,你信吗?”贺峻霖一怔。
“三岁的时候……”刘耀文颤声道,“我爸带我去马叔叔家,那里有个白白软软的小团子,叫“宋……亚轩”。
“他怕打雷,我就捂住他耳朵;他哭,我就给他折纸飞机。后来……后来他被保姆拐卖,夜晚从我家回去的马哥发现“团子”不见了……”
“他着急的追出来摔在雨里,手里还攥着我折给“团子”的纸飞机。”
刘耀文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那团子是他,对吗?我弄丢过他一次,现在又……”
贺峻霖的指节松了松,却仍咬牙:“记起又怎样?补偿不是赎罪券!!黔黔昏迷前最后一句喊的是“我”,不是你。”
“黔黔是我弟弟……!!不是他!更不是你口中说的什么团子!”
刘耀文像被抽掉脊梁,背脊弯成一道绝望的弧。
良久,他伸手进兜里,摸出一个小木雕——是古玩街常见的檀木小猫,尾巴缺了一截,像被谁掰断过。
“昨天我跑遍整条街,才找到和当年那只一样的。”他摊开掌心,木雕沾满他的汗,“如果黔黔醒来,我想告诉他——纸飞机我折得更好了,尾巴也修好了,他……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贺峻霖盯着那截断尾,想起宋亚轩小时候总爱把木雕小猫藏在枕头下,连洗澡都要带着。
他眼眶一热,别过脸:“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
……
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像倒数的秒表。
宋亚轩陷在雪白的被褥里,睫毛在灯下投出淡青阴影,脆弱得像随时会碎。
贺峻霖用热毛巾替他擦脸,指尖碰到那道缝了七针的伤口时,手抖得几乎拿不稳。
“黔黔,哥在这儿。”他低声说,“别怕,哥给你带了你最爱的小馄饨,等你醒来,哥喂你吃。”
门外,刘耀文透过小窗望着这一幕,指甲掐进掌心。
他突然想起医生私下说的话:“病人凝血功能障碍,一旦颅内出血……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那“准备”两个字像一把钝刀,悬在他头顶,随时会落下。
凌晨三点,雨停了。走廊尽头出现一个人——严浩翔。
他提着保温桶,外套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迹。
“我来换你。”严浩翔拍拍贺峻霖的肩,“回去睡会儿,别等南黔醒了,你又倒下了。”
贺峻霖摇头,嗓子像被砂纸磨过:“睡不着。”
严浩翔望向门外的刘耀文,目光冷冽:“那就一起守。但——”
他抬手,把刘耀文拦在一步之外,“你,只能隔着门看。”刘耀文没有争辩。
他贴着墙坐下,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像一头被放逐的兽。
门内,贺峻霖哼起小时候哄宋亚轩的摇篮曲,声音轻得像羽毛。
门外,刘耀文无声地跟着旋律张嘴,眼泪顺着下巴滴在木雕小猫上,把檀木浸出更深的颜色。
……
天快亮时,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
“血压骤降!”护士冲进来。
“准备抢救!”医生推着除颤器奔来。
刘耀文猛地站起,眼前发黑,却死死扒住门框不让自己倒下。
贺峻霖扑到床边,嗓子喊得撕裂:“黔黔!你看看哥哥!你答应过要陪哥哥去冰岛看极光的——”
电击一次、两次……
第三次,心电曲线终于跳出微弱起伏。
医生长舒一口气:“暂时稳住了,但……还没脱离危险。”
贺峻霖瘫坐在地,后背被冷汗浸透。
他转头,看见刘耀文仍站在原地,嘴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却一声不吭。
那一刻,贺峻霖忽然明白——刘耀文不是疯子,他只是把三岁时弄丢的那团光,当成了全世界。
而现在,那团光碎了,他却连捡的资格都没有。
……
雨后的第一缕天光从云层罅隙里漏下来,像一根极细的银针,恰好扎在刘耀文的手背上。那一点刺痛,把他从近乎麻木的怔忡里拽了回来。
ICU的大门重新阖上,红灯再次亮起。
“还没脱离危险期”七个字,像七道铁栅栏,把他和宋亚轩隔开。
刘耀文缓慢地松开被自己咬出血的下唇,低头看向掌心的木雕小猫——那截断尾处,因刚刚的用力,竟在他掌心划出一道细口子。血珠渗进木纹里,像给猫尾续上一截暗红的线。
“刘耀文。”
严浩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而克制,“医生说,南黔的血小板计数只有常人的十分之一。
再有一次颅内出血,神仙也拉不回来。”
他顿了顿,把保温桶放到长椅上,拧开盖子,热气带着馄饨的葱香浮起来,却谁也没胃口。“我知道。”
刘耀文嗓子哑得发干,“所以我想……如果他这次能挺过去,我就把我这条命赔给他。”
“你赔不起。”贺峻霖从病房门口走过来,眼尾红得厉害,声音却像结了冰,“南黔稀罕的不是谁的命,是别再受伤。”
刘耀文没再辩解,只是轻轻把那只沾血的木雕放到长椅中央,像放下一枚极轻的筹码。
“那我换个说法。”
他抬头,眼底血丝纵横,“等他醒了,我把命交给他,要杀要剐随他。
但在那之前,能不能让我……也守着他?”严浩翔与贺峻霖对视一眼。
半晌,贺峻霖别开脸:“随你。但你只能待在外面这条走廊,不许进病房。南黔醒来如果第一眼看见你,我怕他情绪再崩一次。”
刘耀文点头,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清晨六点,医院楼下响起救护车的警笛。
刘耀文靠在墙根,一夜未阖的眼布满血丝。警笛声尖锐地拉长,像一把刀,把他记忆里的三岁那年也划开——【回忆·2008 夏夜暴雨】“耀文,把门关上,别让小团子着凉。”
父亲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
小小的刘耀文却趴在门槛上,朝院子里伸手:“团子怕打雷,我要陪他!”
奶团子一样的宋亚轩穿着鹅黄色连体睡衣,怀里抱着一只尾巴缺了口的木雕小猫。闪电一亮,他就吓得往刘耀文怀里钻,小猫尾巴“咔嚓”又断了一小截。刘耀文笨拙地用手捂住他耳朵:“别怕,我折纸飞机给你。”
纸飞机飞出去,在雨里打了个旋,坠进泥水里。
小团子愣了愣,突然瘪嘴,金豆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刘耀文急得踮脚去擦他的眼泪:“别哭呀,尾巴断了也没关系,我长大给你雕一百只新的!”下一秒,保姆撑着黑伞匆匆跑来,一把抱起宋亚轩:“小少爷,该回去了。”
伞沿遮住了团子哭红的眼睛,也遮住了刘耀文伸出去的手。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对视——再见面,已是十一年后的校园,一个是众星捧月的江城校霸,一个是新转来把“讨厌”写在日记里的“冷脸疯子”。
……
刘耀文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已走到ICU门口。
透过玻璃,宋亚轩的脸几乎与床单一个颜色,额角纱布又渗出一点殷红。
贺峻霖趴在床沿,攥着宋亚轩的手,像攥着随时会融化的雪。刘耀文抬起手,指尖隔空描摹那道伤——
“对不起,”他无声地说,“我把你弄丢两次。”……中午十二点,医生第二次出来:“病人出现继发性感染,需要输血。血库AB型血小板告急,谁是AB?”
贺峻霖刷地站起:“我是。”
严浩翔拉住他:“你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再献400cc,你自己先倒。”
“那也得献!”贺峻霖声音发颤,“他是我的命。”刘耀文哑声开口:“我是AB,抽我的。”
医生扫他一眼:“成年了吗?体重多少?”
“十八,72公斤。”
“行,跟我来。”……抽血室。
粗大的针头扎进静脉,鲜红的血顺着软管流入血袋。刘耀文别过脸,看向窗外——阳光终于穿透乌云,照在窗沿那盆绿萝上,叶片边缘像镀了层碎金。
他忽然想起三岁时对团子说过的话——
“尾巴断了也没关系,我长大给你雕一百只新的。”
现在,他只想把身体里所有的热度都换给宋亚轩,连同那只断尾的小猫,连同迟到的十一年。400cc血袋满时,刘耀文眼前发黑。
护士拔掉针头,他压着棉签,踉跄着回到走廊。
严浩翔把一瓶葡萄糖塞进他手里:“别倒在这儿,黔黔醒来还得亲自收拾你。”
刘耀文扯了扯嘴角,没能笑出来。……傍晚六点,医生第三次推门:“感染控制住了,血小板开始回升。但病人仍处于浅昏迷,能不能醒来,看今晚。”
贺峻霖整个人脱了力,顺着墙滑坐。
严浩翔蹲下去,把他按进怀里:“会醒的,他舍不得你。”刘耀文站在三步之外,手里那只木雕小猫已经被他攥得温热。
他轻声开口,像是对空气,又像是对病房里沉睡的人——
“宋亚轩,你醒来。”
“你醒来,我把命给你。”
“你醒来,我带你去看极光,去雕一百只小猫,去把断掉的那十一年,一寸一寸补回来。”走廊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与玻璃门内宋亚轩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仿佛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能把碎掉的光重新拼起来。
凌晨一点整,医院的走廊像一条被抽成真空的管道,万籁俱寂,只剩心电监护仪发出“滴——滴——”的匀速长音。
刘耀文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背抵墙,双膝屈起,木雕小猫扣在掌心——已经六个小时。血袋里的 400cc 还不足以抚平他眼底的血丝,却让他获得了一种近乎自虐的安定:至少此刻,他的血在宋亚轩的身体里流动。突然,ICU 的门被护士从里面推开,滑轮声划破寂静。
“病人家属?”
贺峻霖猛地起身,膝盖撞到长椅发出巨响:“我在!”
“病人出现短暂睁眼,但意识指数仍很低,叫他名字会有反应,你们可以轮流进去说话,一次只能进一个,五分钟。”贺峻霖几乎是扑到门口,却在跨过门槛时刹住。
他回头,看见刘耀文也站了起来,身形晃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纸壳。
贺峻霖咬了咬牙,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刘耀文,五分钟……你进去吧。”
严浩翔惊愕:“小贺——”
“他欠南黔的,让他自己去还。”贺峻霖撇开眼,嗓音沙哑,“五分钟后,你不出来,我就进去踹你。”刘耀文怔了半秒,喉咙里滚出一个“谢谢”,却像砂纸磨过,哑得不成音。……ICU 的门在身后轻轻阖上。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昏黄,像被稀释的蜂蜜。
宋亚轩躺在那里,额角纱布雪白,唇色却淡到透明。心电曲线在屏幕上起伏,像一把极钝的锯子,来回拉扯刘耀文的神经。他走到床边,膝盖重重磕在护栏上,却觉不出疼。
“……南黔。”
这是他第一次用贺峻霖的叫法。
床上的人睫毛颤了一下,没有睁眼,但指尖在床单上极轻地勾了勾。刘耀文俯身,把那只檀木小猫放在宋亚轩掌心,再用自己发颤的手包住。
“尾巴我修好了。”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怕惊碎什么,“用的是……当年你断掉的那截旧料,我找了十一年,才在古玩街一个老头手里找到。”
掌心里的小猫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尾巴衔接处有一条细细的金线,像愈合的伤疤。宋亚轩的指尖动了动,极慢地,回握。
那一瞬,刘耀文眼眶骤热,泪水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
“对不起,我把你弄丢两次。”
“第一次,是保姆拐走你,我没能追上。”
“第二次,是我亲手把你推到墙边。”
他单膝跪下来,额头抵着床沿,像抵住最后的救赎,“我欠你的,用余生还,好不好?”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忽然小幅跳动,从 42 升到 48。
宋亚轩的唇缝间漏出一丝气音,刘耀文凑近,才听见那几乎被呼吸掩盖的两个字:
“……耀……文……”不是“疯子”,不是“恶心”,只是他的名字叫得支离破碎,却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把刘耀文从漫长的黑暗里拧了出来。……五分钟到,门外的贺峻霖掐着秒表。
刘耀文走出来,脸上泪痕未干,却第一次挺直了背。
“他说话了。”刘耀文嗓子哑得像破风箱,“叫了我的名字。”
贺峻霖愣住,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只别过脸:“算你命大。”……凌晨三点,医生再次查房,宣布颅内压稳定,凝血指标回升,可以转出 ICU 到普通病房。
担架床经过走廊时,宋亚轩半睁着眼,视线在灯下像蒙着雾。
贺峻霖俯身:“哥在。”
宋亚轩极轻地弯了下唇角,然后目光越过他,落在后面一步的刘耀文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种被疼痛洗涤后的空茫。
刘耀文却觉得,那空茫里,终于出现了一道缝——
足够他把余生所有的光,一点点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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