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日头依旧带着盛夏的余威,毒辣得像是要把整个南城都烤化。柏油路面被晒得泛着油光,空气里浮动着燥热的气流,连吹过的风都带着股灼人的温度。
南城大学的梧桐树叶蜷着边,蝉鸣聒噪得像是在控诉这过分的炎热,可校园里的新生军训却丝毫没有因为高温放缓节奏——作为省内以“假期短、开学早”闻名的高校,南大向来比其他学校早两周启动新生军训,此刻已轰轰烈烈地推进到了收尾阶段。
足球场上,塑胶草坪被晒得发烫,踩上去能清晰感受到鞋底传来的灼热。新生们穿着宽大的迷彩服,队列排得不算完美却足够整齐,正随着教官的口令练习刺杀操。
“杀!杀!杀!”的吼声穿透热浪,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却格外用力的气势,惊得场边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几位校领导背着手站在主席台下方的阴凉处,看着队伍里挥着训练枪的新生,脸上堆着满意的笑。
“不错,这股劲头可以,”头发花白的副校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声音里满是赞许,“咱们南大的学生,就得有这精气神。别管学文学理还是学艺术,首先得有个好身体,能扛事、能吃苦。你看艺术系那方队,原先我还担心他们娇气,现在看来,个个都顶得住!”
旁边的教导主任连忙点头附和:“您说得是。这军训就是块试金石,能把娇生惯养的性子磨掉,把不服输的韧劲练出来。等军训结束,保管这些孩子脱胎换骨,再不是刚进校园时那副懵懂样子了。”
两人的对话顺着风飘了不远,刚好落在超市门口两个男生耳中。穿白色T恤的男生听完,忍不住嗤笑一声,转头对着身旁拎着两瓶冰水的同伴开了腔,语速快得像架没关保险的机关枪:“听听,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进了军校呢。”
这男生叫杨示文,是大四工程系的学生,个子不算高,刚过一米七五,皮肤是常年待在实验室的白皙,此刻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脑门上,T恤后背也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显得有些狼狈。他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石子在滚烫的地面上滚出半米远,“真搞不懂,学弟学妹们开学早也就算了,咱们都大四了,课表空得能养鸽子,这么早返校到底图啥?排课的老师怕不是脑子被门夹了,一周就两节课,还非得安排在开学第一周,这不是折腾人吗?”
他自顾自地吐槽,完全没指望身旁的人搭话。被他抱怨的同伴叫玉声,是他同系同寝的好友,也是整个工程系公认的“高岭之花”——一米九二的身高,肩宽腰窄,常年健身的身材把简单的黑色T恤撑得线条分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下颌线利落得像用刀刻过,此刻正微微蹙着眉,安静地听着杨示文的唠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矿泉水瓶。
杨示文见好友没接话,也不气馁,继续喋喋不休:“前阵子我高中学妹来问我南大怎么样,我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愣是没找出一句像样的好话。最后没办法,只能跟她说‘咱校最大的特色就是放假晚、开学早,主打一个让你提前感受社会内卷’,你说绝不绝?”
玉声这才拧开手中的水瓶,往嘴里灌了一口冰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些许燥热,他侧过头看了眼杨示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么说,招生办确实该给你发面锦旗,就写‘最佳反向宣传大使’。”
“那必须的!”杨示文得意地拍了拍胸脯,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对了,你没瞧见艺术系那帮新生吧?啧啧,真是惨不忍睹。我昨天去快递点取东西,路过篮球场,瞅见艺术系方队训练,原先一个个白白嫩嫩的,跟刚剥壳的鸡蛋似的,这才半个月,晒得跟非洲回来的似的,黑得发亮。尤其是那些女生,估计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开学前带的防晒霜怕是够抹一学期的,结果全白搭。”
他摇着头啧啧称奇:“你说一个军训,至于搞这么狠吗?每天从早晒到晚,刺杀操、越野跑、紧急集合轮番来,这哪是军训,分明是魔鬼训练营。我当年军训完,我妈视频时都差点没认出我,你还记得不?”
玉声握着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紧,瓶身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手腕上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他当然记得,南大的军训强度在省内是出了名的“变态”,当年他刚入学时,也被折腾得瘦了五斤,晒掉一层皮。只是他性子向来沉稳,不爱像杨示文这样咋咋呼呼地抱怨,此刻便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可这声“嗯”在杨示文听来,却像是“不信”的意思。他立刻来了劲,一把拽住玉声的胳膊就往旁边的小路拉:“你是不是觉得我夸张了?走,咱今天抄小道回宿舍,正好从足球场那边绕过去,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挖煤大军’。那条路旁边有樱花树,枝叶密,比走大路凉快多了,顺便让你开开眼界。”
玉声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低头看了眼缠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又看了看杨示文那张写满“快跟我来”的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其实没觉得对方夸张,毕竟自己也是从南大军训里“熬”过来的,但看着杨示文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太了解这位好友了,要是不顺着他的意思,接下来的一路怕是要被念叨到耳鸣。
“行,”玉声叹了口气,任由杨示文拉着自己往小道走,“不过先说好了,就看一眼,看完赶紧回宿舍,我下午还得去趟实验室整理数据。”
“没问题没问题!”杨示文立刻眉开眼笑,拽着玉声的力道都松了些,“保证就看一眼,绝不耽误你正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小路,路两旁的樱花树枝繁叶茂,虽然早已过了花期,浓密的枝叶却交错着搭起一道天然的遮阳棚,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从叶缝里钻过,带来一丝难得的凉意,吹得玉声紧绷的肩线稍微放松了些。
走了约莫三分钟,前方传来更清晰的口号声,杨示文加快脚步,拉着玉声绕到足球场外围的铁丝网边。铁丝网不算高,刚好到玉声的胸口,上面还挂着“禁止攀爬”的警示牌,边角处有些生锈,被太阳晒得发烫。
“瞧见没?”杨示文指着场内,语气里带着点看好戏的兴奋,“我说的没错吧?这一个个黑得,简直能反光!尤其是那个方队,估计是体育系的,你看那肤色,跟墨汁似的。”
玉声顺着他指的方向瞥了一眼,确实如杨示文所说,大多数新生都晒得肤色暗沉,有些男生的脖颈和脸颊晒出了明显的分界线,看着有些滑稽。他没什么兴趣,正准备开口说“看完了走吧”,却被杨示文一把按住肩膀。
“别急啊,我带你看个更绝的,”杨示文踮着脚往另一边张望,很快眼睛一亮,“喏,艺术系的方队在那儿呢,最角落那个。你别看他们现在站得笔直,刚才练刺杀操的时候,我瞅见好几个女生腿都在打颤。”
玉声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视线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落在足球场最东侧的角落里。那里确实有个方队,人数不算多,看起来比其他队伍要单薄些,但站军姿的姿势却格外标准,连摆臂的幅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就在这时,方队里传来教官洪亮的吼声:“刺杀操练完,休息半小时!全体都有,向后转!稍息,立正!站军姿,谁要是动一下,加时十分钟!”
“休息?这叫休息?”一个带着抱怨的声音从方队后排传来,玉声循声望去,看见个留着寸头的男生正对着身旁的同伴挤眉弄眼,“站半小时军姿叫休息,那跑步五公里是不是算度假啊?”
被他吐槽的同伴没应声,只是微微闭着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脖颈处的青筋因为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他站在第一排的位置,离铁丝网不算太远,玉声的视线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身上。
那一瞬间,周遭的喧嚣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杨示文说得没错,艺术系的新生大多晒得失去了原本的肤色,脸上蒙着一层汗水和灰尘混合的灰扑扑的质感,显然是高强度训练下,防晒霜早已失去了作用。可眼前这个男生,却像是烈日下的一抹例外。
他的皮肤很白,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透着健康光泽的白皙,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聚成水珠,滴落在迷彩服的领口上,非但没让他显得狼狈,反倒像是给那张干净的脸庞镀上了一层细碎的光。
玉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他身上。这男生个子很高,比身旁的寸头男生高出小半个头,估计有一米八五往上,宽大的迷彩服穿在他身上,竟隐隐透出肩宽腰窄的利落线条。额前的刘海不算长,被汗水打湿后服帖地贴在额头上,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清晰的发际线。他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眼尾微微下垂,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却让那张脸更显柔和。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嘴唇。因为急促的呼吸微微张着,唇色是自然的红润,像刚成熟的樱桃沾了晨露,唇峰微微凸起,带着点倔强的弧度。随着呼吸起伏,他的胸口也跟着上下颤动,汗水浸湿的衣襟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玉声看得有些出神。他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生,南大艺术系向来不缺俊男靓女,但眼前这个男生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明明穿着最普通的迷彩服,站在整齐划一的队伍里,却像自带光源,让人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喂,你看啥呢?魂都飞了。”杨示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疑惑,“是不是也觉得这帮人黑得好笑?我跟你说,我昨天还看见……”
杨示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清晰的心跳声打断了。那声音不是来自别人,而是从玉声自己的胸腔里传来的,“砰、砰、砰”,一声比一声响亮,像是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玉声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握着水瓶的手指已经攥得发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青。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瞬间,又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那个男生依旧闭着眼,只是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像是在忍受身体的不适。
“玉声?你咋了?脸怎么这么红?”杨示文注意到好友的异样,伸手想去碰他的额头,“是不是中暑了?这天确实太热了……”
“没事。”玉声侧头躲开他的手,声音有些干涩,他拧开瓶盖又喝了口冰水,冰凉的液体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热浪。他活了二十二年,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时刻——仅仅因为看了一个陌生人一眼,心跳就乱得像被打乱的鼓点。
那男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很亮的眼睛,瞳孔是纯粹的黑,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带着刚睡醒般的迷茫,却在看清铁丝网外的人时,微微睁大了些。四目相对的瞬间,玉声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漏了一拍。
男生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在外面盯着自己看,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闪过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只是耳根悄悄泛起了一点红。
“走了。”玉声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有些快,像是在逃离什么。
杨示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连忙跟上去:“哎,怎么就走了?不再看会儿了?我还没指给你看那个顺拐的……”
玉声没说话,只是脚步更快了些。阳光穿过樱花树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热。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那个男生闭着眼的样子,睁开眼时那双清亮的眸子,还有那微微泛红的耳根。
他知道那个男生的名字。刚才那个寸头男生叫他“石黎”,声音不大,但玉声听得很清楚。
石黎。
这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玉声忽然停下脚步,杨示文没注意,差点撞到他背上。“怎么了?”
玉声转过头,看向足球场的方向,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眼神里有种杨示文从未见过的认真。“杨示文,”他开口,语气异常平静,“你说,怎么追人最快?”
杨示文懵了:“啊?追谁?你看上哪个学妹了?”
玉声没回答,只是又问了一遍,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对方:“最快的方法,三天之内,能让一个人记住我,忘不了的那种。”
他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去实习了,时间不多,他耗不起。刚才那双带着不悦的眼睛,已经清清楚楚地刻进了他的心里,他不想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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