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玉声,发什么呆呢?水洒一身了都不知道!”
杨示文皱着眉连喊两声,玉声却像被按了暂停键,保持着一手捂胸口、一手举着矿泉水瓶的姿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虚空处。瓶口倾斜着,冰凉的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浸湿了深色T恤的前襟,甚至溅到了杨示文锃亮的鞋面上,洇出几个深色的圆点。
“服了你了,”杨示文往后撤了半步,心疼地盯着自己新买的限量款球鞋,这鞋他抢了半个月才到手,“就算天热想降温也别这么折腾啊!湿成落汤鸡的是你又不是我——但你能不能悠着点?这鞋我还没穿满三天!”
嘴上抱怨着,他还是伸手拽住玉声的胳膊往宿舍走。
杨示文跟玉声同寝四年,太了解这位好友的性子了:平时冷静得像块冰,别说发呆,就连情绪波动都很少见。可今天从足球场回来的路上,玉声就不对劲,脚步发飘,眼神涣散,现在更是连水洒了一身都没察觉。
“你是被太阳晒得中暑了?还是被刚才那刺杀操吓着了?”杨示文把人往宿舍楼拽,嘴里没停,“刚才在操场边看你就盯着艺术系方队瞅,怎么,真被哪个‘挖煤小将’勾走魂了?”
玉声没应声,任由他半拖半拽地往前走。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他眼里像蒙着层雾,满脑子都是石黎的样子:站军姿时微微绷紧的脊背,被汗水打湿的额发,还有睁眼时那双像淬了冰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明明带着被惊扰的愠怒,眼尾却悄悄泛了点红。
直到被拽进宿舍楼,空调的凉风“呼”地裹住全身,玉声才打了个寒颤,像是突然从混沌中惊醒。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湿透的T恤,又瞥了眼杨示文还在心疼擦拭的球鞋,喉结动了动:“回头赔你一双新的。”
“赔?你知道这鞋多难抢吗?”杨示文翻了个白眼,却也没真生气,推着他往宿舍走,“赶紧回去换衣服,别真中暑了,我可不想开学第一周就给你当陪护。”
宿舍在三楼,两人沉默地往上走。楼道里弥漫着刚开学的喧嚣:新生拖着行李箱找宿舍的滚轮声,老生聚在走廊里闲聊的笑闹声,还有宿管阿姨在楼下喊“熄灯前把垃圾带下去”的大嗓门。唯独玉声的脚步格外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足球场边的画面:石黎闭着眼时颤动的睫毛,微张的嘴唇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还有站军姿时悄悄绷紧的后颈线条。
推开宿舍门的瞬间,杨示文先冲过去开了空调,冷风“呼呼”地灌出来,他松了口气,转头看见玉声还站在门口,像尊石像似的——手里的矿泉水瓶早就空了,却还维持着喝水的姿势。
“杵着干嘛?赶紧换衣服啊!”杨示文踢了踢他的鞋跟,“再等会儿汗就干在身上了,黏糊糊的不嫌难受?”
玉声这才慢吞吞地走到衣柜前,手搭在柜门把手上,却没力气拉开。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地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发疼。二十二年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为一个陌生人乱了阵脚——还是个男生。
杨示文见他不动,索性自己动手翻出干净的T恤和短裤扔过去:“拿着!赶紧换,我去擦鞋。”他蹲在地上,从抽屉里翻出专用的鞋油和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鞋面上的水渍,嘴里还在碎碎念,“你说你刚才到底看啥呢?魂都飞了……艺术系那帮新生晒得跟炭似的,难道有哪个自带反光板?”
玉声没听他说话,只是盯着手里的衣服发愣。棉质的布料贴着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指尖甚至在微微发颤。他想起石黎站在队伍里的样子:明明累得脸色发白,却硬是挺着脊背没动一下,像株被狂风暴雨摧残却不肯弯腰的白杨树。
“喂,衣服再不换,一会儿就自己干了!”杨示文擦完鞋回头,见他还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这一推像是按动了某个开关,玉声猛地回神,喉结滚动着吐出一句话,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杨示文,我完了。”
“哦。”杨示文正拿着鞋刷抛光,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知道你完了,魂丢在足球场了呗。说吧,是哪个系的?兄弟这就帮你把魂捡回来。”
玉声抬手按住胸口,掌心下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杨示文,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顿地说:“我完了,我好像陷入爱河了。”
“噗——”杨示文一口唾沫差点喷出来,手里的鞋刷“啪嗒”掉在地上。他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说啥?爱河?你?”
他上下打量着玉声,像是头一回认识他:“就你?那个对系花递来的情书看都不看、对学姐送的早餐转手就给我的玉声?你说你陷入爱河了?”
玉声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耳根悄悄泛起一层红。
“不是,”杨示文捡起鞋刷,凑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你是不是真中暑了?还是被刚才那教官的吼声震坏了脑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看到哪个美女走不动道了?”
“不是美女。”玉声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
“不是美女?”杨示文愣了两秒,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般点头,“哦——我懂了!我真懂了!”他盯着玉声的眼睛,语气里带着“果然如此”的笃定,“我说你怎么对那么多美女都不动心呢,原来好这口啊!”
玉声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杨示文拖长了调子,绕着他转了半圈,“你看不上肤白貌美的系花,瞧不上娇小可爱的学妹,偏偏喜欢艺术系那帮晒得跟挖煤似的?行啊玉声,藏得够深啊!”
他摸着下巴啧啧称奇:“早说你好这口,那些追你的女生至于愁得掉头发吗?连夜去美黑店报道,保准能排到明年开春!”
玉声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他被气笑了,抬手拍了下杨示文的后脑勺:“去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你说的吗?”杨示文捂着后脑勺嘟囔,“不是美女,又在艺术系方队里,那不就是晒黑的新生?难道还是教官不成?”
玉声懒得跟他掰扯,转身走到书桌旁坐下。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桌面上,照得他手指的影子忽明忽暗。他想起石黎的脸,明明在烈日下晒了半个月,却白得晃眼,汗水淌过脸颊时,像在玉面上划开的水痕,干净又剔透。
“哎,你不换衣服了?”杨示文追过来,“不是说要回公寓住几天,接了拍摄项目吗?你的化妆师还特意叮嘱让你别晒黑,免得上镜要多打三层粉。”
玉声从大二就开始接广告拍摄和走秀,这在南城大学不算秘密。他那张兼具硬朗与俊美的脸,配上一米九二的模特身材,早就成了校内校外的焦点。学院官网的招生宣传片连续三年用他的照片,甚至有经纪公司找上门来,都被他以“学业为重”推了。
杨示文比谁都清楚,玉声能轻松进入这个圈子,除了自身条件优越,更因为他母亲——曾火遍全球的超模Verina。那位传奇模特在巅峰期隐退嫁人,却从未真正离开时尚圈,玉声接的几个资源,都是她亲自筛选的。
“不急。”玉声捏了捏眉心,指尖传来突突的跳痛。一想到石黎,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胀。他这辈子做什么都顺风顺水:选大学听家里的,选专业陪杨示文,连接拍摄都是母亲安排的,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失控——仅仅因为看了一个人一眼,就乱了方寸。
可他控制不住。石黎闭目的样子,石黎皱眉的样子,石黎被阳光晒得发红的耳尖,像刻在视网膜上,怎么都挥不去。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一个念头:他想再见到他,想知道他的名字,想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靠近他。
哪怕这份心动在旁人看来是“另类”的,甚至是“错误”的,他也认了。
玉声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心动了,就没道理藏着掖着。
杨示文见他半天没动静,以为他还在为“爱上黑皮新生”纠结,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也没啥,现在审美多元化,喜欢健康肤色也挺正常的……”
“他很白。”玉声突然开口。
“啊?”杨示文没反应过来,“谁很白?”
“我喜欢的人。”玉声看着窗外,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在艺术系方队,很白,很干净,像……”他顿了顿,想不出合适的词,最后只说,“像会发光。”
杨示文听得一脸懵:“艺术系?很白?那我刚才咋没看着?难道是我眼神不好?”他挠了挠头,“不过你喜欢就行,管他白的黑的,反正以你的条件,追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玉声没接话,只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盘算什么。
杨示文见他又陷入沉思,索性不再打扰,转身爬上床打开游戏。键盘敲击声和游戏音效在宿舍里响起,玉声却充耳不闻,脑子里飞速运转着:艺术系新生,叫石黎,刚才那个寸头男生喊他名字时,他好像应了一声……
他拿出手机,点开南城大学的新生群——这还是杨示文硬拉他进的,说是方便打听学妹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找到艺术系的分组,一个个往下翻,终于在中间位置看到了“石黎”的名字,头像是一片空白,签名栏写着“勿扰”。
玉声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分钟,指尖悬在“添加好友”按钮上,却迟迟没按下去。太唐突了,他想,至少该找个合适的理由。
“砰!”杨示文猛地一拍桌子,兴奋地喊,“赢了!玉声,晚上请客!”
玉声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掉在地上。他抬头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杨示文从床上爬下来,伸了个懒腰,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饿死了,走,吃饭去。”
玉声没动,视线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名字上。
“还在想啥呢?”杨示文凑过来,一眼瞥见屏幕上的“石黎”,“这就是你看上的?艺术系的?名字还挺好听。”
玉声按灭屏幕,抬头站起身:“你先去,帮我带份烤肉饭,多加辣。”
“你不去?”杨示文挑眉,“打算在宿舍当望夫石?”
“去艺术系那边打听点事。”玉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动作利落。
“哦——”杨示文拖长了调子,挤眉弄眼地笑,“我就说嘛,我们玉大少看上的人,怎么可能只远远看一眼就罢休?行,烤肉饭是吧?等着。”
玉声没理会他的调侃,抓起钥匙就往门外走。
刚走到门口,又被杨示文喊住:“哎,等等!”
“怎么了?”
杨示文从抽屉里翻出个东西扔过去:“拿着这个,刚开学,新生都怕学长,你亮出这个,保准没人敢拦你。”
玉声接住一看,是枚学生会的工作证,还是去年杨示文硬拉他进学生会时发的,早就过期了。他失笑:“这都过期了。”
“没事,新生哪知道这个?”杨示文挥挥手,“快去吧,晚了食堂就没饭了。”
玉声摇摇头,把工作证塞进口袋,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风带着傍晚的凉意,吹得他稍微清醒了些。他沿着楼梯往下走,脑子里已经规划好了路线:先去艺术系的新生报到处,找辅导员问问石黎的宿舍号,再“偶遇”一下……
走到一楼大厅时,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抱歉。”玉声下意识道歉,抬头时却愣住了。
眼前的人穿着迷彩服,背着个黑色双肩包,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正是他念叨了一下午的
石黎。
石黎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他,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眼神里带着警惕,像只被惊扰的猫。
四目相对的瞬间,玉声的心跳又开始失控,刚才想好的所有说辞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石黎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侧身绕开他,快步往门外走,步伐有些急,像是在躲避什么。
“石黎!”玉声脱口喊出那个名字。
石黎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回头,很快消失在门口的人群里。
玉声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手里的钥匙被攥得发烫。刚才离得近,他才发现石黎的迷彩服袖口磨破了个小洞,露出的手腕很细,却隐约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啧啧,这就遇上了?”杨示文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笑,“看来你们俩缘分不浅啊。怎么样,没敢上去要微信?”
玉声回过神,瞪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去买饭吗?”
“这不等着看你好戏嘛。”杨示文笑得一脸欠揍,“不过说真的,这小子长得确实不错,难怪你会动心——哎,等等,他好像就是下午在操场那个最白的?我就说我没看错吧!”
玉声没理他,转身往校门口走。夕阳的金辉洒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过期工作证,又看了眼手机里石黎的名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没关系,他想,总有机会的,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杨示文看着他的背影,摸着下巴喃喃自语:“不对劲啊,这小子平时对谁都冷冰冰的,怎么一提到那个石黎,眼里就发光呢?”
他摇摇头,快步追上去,“哎,等等我,烤肉饭到底还买不买了?”
等杨示文追出去,玉生早已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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