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园的管事太监王德贵这几日走路都带着风。他手下一个小宦官在清理后山一处因雨水冲刷而塌陷的陡坡时，“意外”掘出了一块形状奇古、色泽温润的青石。王德贵起初没当回事，宫里挖出石头再平常不过。可当他把石头冲洗干净，对着日头细瞧时，心头猛地一跳——那石面上一道蜿蜒曲折的天然纹理，竟隐隐勾勒出一个奇特的符号！

消息像长了翅膀，当天就飞出了疏园。先是内务府几个懂点金石的老匠人被请去“掌眼”，对着石头啧啧称奇。没过两日，京城里几个颇有名望、实则早已被七皇子府暗中笼络或拿捏住把柄的“博学鸿儒”也被“请”去鉴赏。结论很快在刻意引导下流传开来：

“了不得！此乃天降祥瑞啊！”

“看那纹理，形神兼备，分明是古狄文中的一个‘归’字。”

“天佑大夏！此石显于九殿下宫苑，岂非上天借九殿下之手，昭示北狄即将归顺我朝，永固边陲？”

流言越传越玄乎，越传越具体。从市井小民的茶馆闲谈，到官员府邸的后宅私语，再到朝堂之上某些官员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汇，“九皇子元疏园中现祥瑞，预兆北狄归化”的说法甚嚣尘上。这“祥瑞”被赋予了过于明确的政治指向性，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悬在了元疏的头顶。

元疏在府中听着心腹的回报，指尖冰凉地敲着桌面，脸上却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哈！祥瑞？本殿下终日斗鸡走狗，没想到还能引来老天爷的‘青眼’？有趣！”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心中警铃早已大作。

萧赞闻讯后，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色，递来的密信只有四个字：

“捧杀之局，慎之又慎。”

转眼便是腊月廿三，皇家年末祭祀大典。太庙庄严肃穆，香烟缭绕，钟鼎齐鸣。皇帝身着十二章纹衮冕，率领宗室勋贵、文武百官，按古礼祭拜天地祖宗，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仪式冗长而庄重，每个人都屏息凝神，恪守规矩。

就在祭祀接近尾声，皇帝正接受百官朝贺，准备起驾回宫之际，七皇子元澈，身着蟒袍，步履沉稳地出列，行至丹陛之下，朗声道：“父皇！儿臣有本启奏！恭贺父皇仁德感天，近日天降祥瑞于九弟疏园之中，此乃我大夏国运昌隆、圣天子在位之吉兆！”

此言一出，本就因流言而心思浮动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七皇子身上，不少人也偷偷瞥向站在皇子队列末尾、神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元疏。

元澈声音洪亮，饱含激动与崇敬：“此祥瑞奇石，纹理天成，形似古狄‘归’，经多位大儒考证，确凿无疑！此乃上天昭示，北狄蛮族，蒙昧化外，终将感慕父皇天威，归顺王化！此乃父皇文治武功，泽被四海之明证！儿臣与诸位臣工，同沐天恩，不胜感佩！”

他语调激昂，将“祥瑞”与皇帝的功德紧密相连，引得一部分官员微微颔首，皇帝紧绷的脸色也似乎缓和了一丝。

然而，元澈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微妙而深沉，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元疏：“父皇，此石显于九弟疏园，意义尤为非凡！九弟素来聪颖绝伦，心思机敏，常有出人意表之举，行事不拘一格…” 他刻意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营造出令人窒息的悬念，“儿臣斗胆猜想，莫非这昭示北狄归顺的‘归’字祥瑞，正是上天…特意借九弟之手而现世？九弟…莫非便是这沟通天意，促成北狄归顺的关键之人？”

捧杀，赤裸裸的捧杀。将元疏与这“狄”字图腾祥瑞死死绑定。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元澈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忧虑：“只是…父皇，儿臣近来颇感不安。北境探报，言北狄王庭似有异动，精锐兵马调动频繁。加之…之前军中流言四起，言道有人私下追查军械流失一案，矛头暗指边关忠良…如今这‘狄’字祥瑞突现…” 他再次停顿，留下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空白，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几位军方将领，最后凝重地看向皇帝，“这祥瑞所兆示的‘归顺’，究竟是北狄真心仰慕王化来归…还是…”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仿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尽忠直言，“…还是某种不祥之兆？抑或是…有人…借此祥瑞之名，行…掩蔽勾连之实？儿臣愚钝，百思不得其解，惶恐不安，恳请父皇圣裁！”

轰！

这诛心之语，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群臣哗然！七皇子看似困惑的询问，实则将“祥瑞”、“元疏”、“北狄异动”、“军械流失”四者以一种极其阴险的方式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元疏可能借此祥瑞掩饰其与北狄的勾结，甚至将军械流失案嫁祸他人！尤其最后那句“掩蔽勾连之实”，更是恶毒地点明了“通敌”的暗示。

“嘶……这……”

“七殿下此言……未免……”

“难道九殿下他……”

“慎言！慎言！”

“可那祥瑞……”

“军械案……”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起，无数道或惊疑、或审视、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齐刷刷射向站在那里的元疏。

皇帝的脸色已彻底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第一步“借刀杀人”埋下的猜忌种子，此刻被元澈用“祥瑞”的毒液疯狂浇灌，瞬间破土而出，长成了狰狞的荆棘。他缓缓转头，那双深陷的、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钉在元疏身上，冰冷、厌弃、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怀疑，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刺穿、冻结。那目光，比数九寒天的北风更刺骨。

“陛下！” 一声清朗而急切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礼部侍郎萧赞已然出列，跪倒在丹陛之下，背脊挺得笔直，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七殿下所言，实乃多虑！祥瑞天成，显于何处，皆是天意，岂能妄加揣测，牵强附会于人？九皇子殿下纵然平日洒脱不羁，然天潢贵胄，忠孝之心天地可鉴！所谓私下查探军械流失案，是九殿下心系社稷，偶有所闻，欲明真相以报效陛下，绝非越权构陷！至于北狄异动，边关将领自有应对，岂能因一地之石纹便妄言勾连？此等言论，恐寒忠良之心，乱朝廷法度！臣恳请陛下明鉴，勿使忠臣蒙冤，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他引经据典，条理清晰，试图以理服人，化解这无端的构陷。

然而，皇帝的疑心一旦被点燃，岂是几句辩解可以浇灭？他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萧赞，目光依旧死死锁着元疏，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不少大臣看向萧赞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和不以为然，甚至带着鄙夷——为这个素来名声不佳、如今又深陷通敌嫌疑的皇子如此激烈辩护？萧侍郎怕不是昏了头？或是……另有所图？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元疏站在风暴中心，承受着千夫所指。他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指尖几乎掐进掌心，脸上却硬生生扯出一抹仿佛被这荒谬指控逗乐了的痞笑，刚想开口反击——

“报——！！！”

一声凄厉尖锐、破了音的嘶喊，如同裂帛般撕碎了太庙沉重的寂静。一个满身血污尘土、盔甲歪斜的信使，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连滚带爬地冲破殿外侍卫的阻拦，直扑到大殿门口，力竭扑倒在地，手中高举着一个染血的、插着三根代表最紧急军情的黑色翎羽的铜管：

“八百里加急！！！北境……北境烽火！！！”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皇帝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脸色煞白。总管太监连滚爬过去，颤抖着接过铜管，验看火漆封印无误，才哆嗦着打开，取出里面的军报，尖声念了出来，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腊月廿二日夜！北狄……北狄右贤王亲率十万铁骑，趁酷寒暴雪，绕过我军哨卡，突袭……突袭北境重镇‘铁壁关’！守军因…因部分军械短缺、寒冬御寒物资不足、猝不及防……血战……血战三昼夜！关……关破！定远侯陈锋老将军……身披数十创，仍……仍力战不退，最终……最终力竭战死！以身殉国！北狄……屠城！铁壁关……失守！北境防线洞开！边关……告急！十万火急！！！”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头！定远侯陈锋！国之柱石！竟……战死？！铁壁关！北境雄关！竟……失守？！

信使用尽最后力气嘶喊补充：“还……还有！北狄王庭放出狂言……不……不日将派使团前来……要……要与大夏‘议和’！”

“议和”二字，在此刻听来，无异于胜利者的羞辱和讹诈的前奏。所有人都想到了北狄一贯的贪婪嘴脸——割地、赔款、甚至……索要人质……

噗通！皇帝身体晃了两晃，颓然跌坐回御座，面无人色。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席卷了整个朝堂，压抑的呜咽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死一般的沉寂中，七皇子元澈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毒的匕首，直刺向面色同样骤然苍白的元疏，声音里充满了痛心疾首和“恍然大悟”的悲愤：

“祥瑞？！‘狄’字祥瑞？！好一个‘天降祥瑞’！这就是你园中祥瑞昭示的‘归顺’吗？九弟？！” 他猛地指向元疏，声音响彻死寂的大殿，每一个字都敲打着皇帝和群臣最敏感的神经：“边关将士浴血奋战，却因军械匮乏而惨败，陈老将军殉国！铁壁关生灵涂炭！北狄使团转眼即至，所求者何？！而你！你园中祥瑞显‘狄’字！北狄恰在此时大举进犯！这世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无需多言，七皇子没有明说“叛国通敌”，但此刻，那“狄”字奇石，那“巧合”的时间点，那惨烈的败报，在皇帝和所有被恐惧与愤怒冲昏头脑的朝臣心中，瞬间串联成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合理”的结论——元疏，就是那个勾结北狄、私吞军械、泄露军情、最终引来豺狼噬咬家国的罪魁祸首！他那看似荒诞无稽的“祥瑞”，此刻成了最恶毒的讽刺和最“确凿”的证据。

皇帝看向元疏的眼神，已不仅仅是冰冷和怀疑，而是刻骨的仇恨和杀意！他猛地抓起御案上的一只茶盏，狠狠摔碎在丹陛之下，碎片四溅！

“元疏！你这……你这逆子！！来人！给朕把这逆子……拿下！囚于宗正寺！严加看管！给朕彻查！彻查疏园！彻查他身边所有人！一查到底！！！” 暴怒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回荡在死寂的太庙之中。

我朋友看完问我为什么赞赞不说他也一起调查了军械流失案，所以我在这里说一下，首先：皇子和朝臣在一起调查这么大的案子还不上报，（尤其是皇帝最忌讳皇子沾染兵权）那就是“结党营私”了，要是说了九殿下命都可能不保。其次：他说了又没有证据也不会有人信，而且说了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他们调查的线索在被刺杀那天已经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