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星捏着那张单薄的纸张,指节因用力而持续泛白。窗外,墨蓝色的天幕正被一种坚决的、无法逆转的力量一点点稀释,透出更多冷冽的灰白。城市苏醒前的寂静,比深夜的喧嚣更让人心慌。
他维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太久,肌肉都发出了酸痛的抗议。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直起身,目光却无法从床头柜上移开。药瓶和通知单,像天平两端截然不同的砝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视线里。
他没有再去看那药瓶,仿佛多看一眼,意志就会崩塌。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死死锁在那张打印着“演唱:黄星”的纸上。
去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并不由他当下的意愿决定。邱鼎杰没有给他选择“去或不去”的权利,那张纸是一个既成事实,一个冰冷的安排。他真正要选择的,是以何种状态去。一个已经被麻木到差点丧失生命的人,又有什么勇气站在被人注视着的舞台上呢!黄星冷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一样!
是再次吞下药片,裹紧那层麻木的壳,行尸走肉般完成一个任务?还是……
“沉入海底的月亮……”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那句被他嘶吼出来的歌词,带着滚烫的痛楚,灼烧着他的记忆。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床头柜,几乎是踉跄地冲进了客房自带的浴室。冰冷的水流扑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却也让混沌灼热的头脑暂时清晰了片刻。镜子里的那个人,眼眶红肿,脸色惨白如纸,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斥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茫然和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弱的光。黄星心想那一丝丝微弱的光芒难道是从鼎杰哥身上来的吗?但这有能证明什么呢,都是些虚妄罢了!他还是孤身一人!
他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直到皮肤感到麻木。然后用毛巾胡乱擦干,手指依然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走出浴室时,天光又亮了几分,房间里的轮廓变得清晰。那杯水和药瓶依旧在原处,沉默地散发着诱惑。黄星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窗帘。
大片灰白的光涌入,并不温暖,却足够照亮一切,无处遁形。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稀薄的空气,肺腑间却依旧感到滞涩。就在这时,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食物香气,若有若无地飘了进来。不是浓郁的味道,更像是烤面包的微焦麦香和咖啡的淡淡苦涩。
这味道出现得突兀,与他此刻内心的狂风暴雨格格不入,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紧绷的、自毁的情绪气泡。
他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侧耳倾听。外面没有任何说话声,也没有脚步声,只有极其细微的、来自厨房方向的、瓷器轻碰的声响,表明着另一个人的存在和…活动?
邱鼎杰在做早餐?
这个念头让黄星感到一阵荒谬的错位感。在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殊死搏斗之后,在他捏着那张等同于处刑通知单的时刻,那个始作俑者,却在外面平静地准备着早餐?黄星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人能做到这么平静呢!
没有安慰,没有开导,没有哪怕一句“你感觉怎么样”。
只是递来一张纸,然后,像是无事发生般,开始准备早餐。
这种近乎冷酷的“正常”,这种不容置疑的“继续生活”的姿态,再一次,像一层坚硬的、透明的壁垒,将黄星所有的混乱、羞耻和愤怒都隔绝开来,让他独自面对,却又无声地提供了一个存在的基础框架。
黄星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窗外的天空越来越亮,城市的轮廓逐渐清晰,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世界在按部就班地运转,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崩溃而停止。或许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残酷的!
他最终转过身,没有再看那张床和床头柜。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光线充足,整洁得近乎刻板。邱鼎杰正站在开放式中岛台后,背对着他,专注地看着眼前一台看起来十分专业的咖啡机蒸汽棒嘶嘶地打着奶泡。流理台上放着两盘简单的烤吐司,旁边有小碟的黄油和果酱。
听到脚步声,邱鼎杰没有立刻回头,而是不慌不忙地将打好的奶泡倒入两个白色的 espresso 杯中,拉出两个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笨拙的爱心形状,然后才转过身。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头发有些微乱,神情是一贯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刚起床不久的慵懒。看到黄星,他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极其自然地将其中一杯咖啡推到他面前。
“加了糖和奶,不知道你习不习惯。”他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平淡得像是在对合住了很久的室友说话,“吐司在那边,自己涂。”
没有问“你睡得好吗”,没有问“你考虑得怎么样”,更没有问“你还好吗”。
仿佛黄星出现在他的厨房,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仿佛昨夜录音棚的崩溃,凌晨客房的挣扎,都不曾发生。
黄星站在原地,看着那杯咖啡上方绵密细腻的奶泡,看着那个有点歪扭的白色爱心,再看看邱鼎杰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被看透、被安排、被无视剧烈情绪的愤怒和无力,以及……以及一种更深层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种“正常”所奇异地安抚了的感觉。
他沉默地走到中岛台边,没有碰那杯咖啡,也没有拿吐司。他只是看着邱鼎杰。
邱鼎杰拿起自己那杯咖啡,喝了一口,然后迎上他的目光,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用下巴指了指依旧被黄星紧紧捏在手里的那张纸。
“歌练过吗?”他问,语气随意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黄星的指尖猛地一紧,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他喉咙发紧,几乎想冷笑。练歌?他过去十几个小时里,唯一“练”的就是如何不在崩溃中彻底解体。
“……没有。”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嗯。”邱鼎杰并不意外,又喝了一口咖啡,“下午去排练室。时间不多。”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黄星看着他,胸膛起伏了一下,所有积压的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尽管这个突破口看起来如此坚硬冰冷。“为什么?”他问,声音压抑着,“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根本做不到……
邱鼎杰放下咖啡杯,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目光依旧平静,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些什么,一种极深的、难以解读的专注。
“那首歌,”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清晨安静的空气里,“是你的。”
不是“我为你写的”,而是“是你的”。应该由你将它们唱出来。
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你破碎的旋律,你日记里的字句,你求救的声音。你内心的恐惧——它们属于你。只有你自己才能真正的救出那早已被遗忘的孤独的灵魂,成为更好的自己!
“把它唱完。”邱鼎杰说,目光没有丝毫移开,“在该唱的地方。”
说完,他不再看黄星,拿起一片吐司,慢条斯理地涂上黄油,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黄星站在那里,如同被钉在原地。
“是你的,是属于我自己的”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所有关于“处刑”和“围观”的想象。那不是邱鼎杰的作品,那是他自己。邱鼎杰只是……把它收集起来,拼凑完整,然后递还给他。中心故事和人物dou是他黄星,也只有他才能真正的带灵魂地唱出来。
命令他:唱完它。
在成千上万人面前,唱出他自己都无法直视的狼狈和绝望。这是光想想就全身发抖的程度…又何谈站上去…
这比处刑更残忍,也更……
黄星说不清那是什么。他只觉得捏着通知单的手指,不再只是因为愤怒而颤抖。
邱鼎杰吃完了那片吐司,收拾了一下台面,然后拿起他那杯咖啡,终于再次看向黄星,目光在他几乎没动的食物和咖啡上扫过。
“不习惯?”他问,似乎并不太在意答案,“下次可以换。”
下次。
这个词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于“未来”的预设。
邱鼎杰没有等他回答,拿着咖啡杯,走向客厅的沙发,拿起一本摊开的乐谱看了起来,彻底将空间留给了黄星。
黄星独自站在明亮却空旷的厨房中岛旁,看着面前那杯渐渐失去最佳饮用温度的咖啡,奶泡上的那个歪扭的爱心正在慢慢塌陷。空气里残留着咖啡和烤麦片的香气,混合着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却又奇异地支撑着什么的氛围。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终,他伸出手,没有去拿吐司,而是端起了那杯微温的咖啡。
杯壁的温度透过瓷器传到冰凉的指尖,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
他低下头,极小幅度地、就着杯沿,喝了一口。
甜味和奶味中和了咖啡的苦涩,是一种过于直白、甚至有些笨拙的温和味道。
并不算好喝。
但他又喝了一口。
窗外的阳光,终于彻底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明亮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清晰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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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