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墙的阴影冰冷地吞噬着他们。元疏抱着萧赞,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心尖上。
他毫不犹豫一脚踹开沉重的殿门,殿内陈设虽规整华贵,却透着一股清冷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久未散尽的沉水香混合着灰尘的味道。殿内空旷,显然并无多少伺候的宫人,与姬妾成群的传闻判若云泥。
他将萧赞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殿内一张铺着锦缎的软榻上,借着殿内青铜灯台上昏黄摇曳的烛火,萧赞额上那片被血浸透又干涸凝结的纱布,如同烙铁烫在元疏眼底。
“忍着点,阿赞。”元疏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半跪在榻前,从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干净帕子和一小瓶金疮药——这是萧赞曾强行塞给他的。
颤抖的手指,带着握刀都未曾有过的迟疑,轻轻揭开了那层染血的屏障。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出来,边缘凝结着暗红的血痂,中间仍在缓缓渗血。元疏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自己的头颅也遭受了同样的重击。他想起了萧赞为自己处理肩伤时那双同样稳定而却因心疼微微发颤的手。——原来心疼到骨子里,指尖真的不听使唤。
他用帕子蘸了温水,动作极尽轻柔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每一次触碰,都感觉到萧赞身体细微的紧绷和压抑的抽气声。
“……正好,”元疏强迫自己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重,声音却干涩无比,“去看看塞外风光,省得在京城碍某些人的眼。” 这话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激起萧赞更深的痛楚,他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元疏小心地撒上药粉,看着白色的粉末被殷红迅速浸染消融,心中的悲凉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我不在,阿赞……”他顿了顿,压下喉间的哽咽,“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凡事以自己为重。天塌下来,也别傻乎乎地去顶着了。” 手指继续颤抖着为他覆上干净的帕子,再用撕下的衣襟仔细包扎。
“想我了……”包扎的动作越来越慢,元疏的声音也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渺茫的寄托,“就去观星阁看看。那里的星星,离北边……或许更近一点。” 他终于包扎完毕,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深深地望着萧赞紧闭的双眼和惨白的脸。
沉默在空旷的寝殿里蔓延,沉重得如同铅块。元疏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抓住最后一点时间倾吐所有牵挂,语速快了起来,带着破釜沉舟的急切:
“要是……要是想保全萧家,告诉你族人,以后行事千万要低调。有些权力该放手就放手,荣华富贵哪有性命重要。你……你若是愿意,去和我七哥就今日之事道个歉,以后多‘辅佐’他,想办法把他身边那个阴险的谋士除掉,取而代之!多吹捧吹捧他,他就吃这一套” 这些话,将他最后能为萧赞打算的、充满屈辱与无奈的生存之道,赤裸裸地剖开。
说完,仿佛脊梁骨被抽走,元疏的肩膀颓然垮塌。他抬手,冰凉的指尖拂过萧赞未伤的额角,声音陡然碎裂,如同枯枝在寒风中折断:“对不起……是我,是我太没用了……” 巨大的无力感将他碾得粉碎。“阿赞,” 他俯身,唇几乎贴在萧赞耳畔,用气音发出孤魂野鬼般的乞求,绝望颤抖:“别忘了我……好不好?”
别忘了……别忘了有一个叫元子攸的人曾贸然闯入你的生命,别忘了你们曾经拥有过的那短暂,却足以用一生回味的美好……
那个叫少年元子攸的时光并不美好。始于雷雨夜母亲生命的熄灭,继于父亲的遗忘与自己的乖戾,陷于长兄无休的构害,他活在深渊边缘。嬉笑怒骂、放浪形骸,不过是护命的铠甲。可他不怨天,也不信命。他见过朱门酒肉臭,也悯过路有冻死骨。风华正茂,少年意气,他曾为生民立命,志在开万世太平。直到遇见阿赞……他看见了淤泥中不染的灵魂,绝望里涅槃的火种。
从此,他有了心。
往后,深渊里有了并肩的影子。
而今日,他知道,命数终究挣不脱了……
最后的最后,他抬起头,赤红的眼底翻涌着血丝,直直望进萧赞终于睁开的、同样盛满泪水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而绝望:“再不说……就没机会了……阿赞,” 那三个字,耗尽了他生命熔炉里最后的炭火,滚烫得灼人,决绝得万劫不复:“我爱你。”
我爱你
萧赞的胸膛剧烈起伏,泪水终于冲破堤防,汹涌肆虐。千言万语,不甘与嘶吼,被巨大的悲恸和窒息死死扼在喉间,只能化作压抑的、濒死般的呜咽,手指痉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缎,骨节泛白。
暮色如同巨兽,无声地吞噬了最后一道山棱。
就在元疏那声“我爱你”带着滚烫的余烬坠入死寂的深渊时——群山深处,传来骨骼冰裂的脆响。
萧赞汹涌的泪水模糊了元疏赤红的眼,那绝望的告白像是点燃了引信——雪线骤然崩落,泻成一道苍白的挽歌,断崖处悬停的河流,仿佛一柄寒刀,冷冷架上自己的咽喉。
千仞绝壁倾轧而下的阴影里,凝固的松涛发出青铜碎裂的悲鸣。
一只折翅的飞鸟,哀鸣着坠向无底云渊,它翎羽间抖落的……正是那星辰碎成齑粉的回声。
暮色四合,皇帝居住的文华殿烛火摇曳,一道单薄的身影跪在御前,似乎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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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