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白狼谷岔口相对安全的临时营地,拓跋那云急促地清点着惊魂未定的人群。“都齐了!最后那对母子也到了!是萧大人…是萧赞把他们推出来的!”她猛地抬头,望向神木崖的方向,那里风雪更甚,已是一片混沌的死寂。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萧赞还没出来。她甚至来不及思考,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族人,发疯似的冲向刚刚抵达营地、正在接受巫医检查的北狄王和左贤王等人面前。
“不好了!父汗!快!萧赞他…萧赞他还在里面!”她冲到近前,几乎被脚下的积雪绊倒,声音带着哭腔,因剧烈的奔跑和极度的焦急而语无伦次,“他救了所有人…最后…最后他自己没出来!神木崖下…雪还在崩!快去救他啊!”
“萧赞怎么了?!”拓跋那云猛地回头,只见元疏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之外。他身上的玄色骑装破碎不堪,沾满雪泥与暗红的血渍,右臂衣袖被撕裂一大片,露出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鲜血正顺着指尖滴落,在脚下的雪地砸开触目惊心的红梅。他一把抓住阿史那云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你说清楚!他怎么了?他在哪?!”
“他…他为了救最后两个人,留在那个凹洞里了!雪还在塌!快去!”拓跋那云被他眼中赤红的疯狂吓得声音发颤。元疏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一把甩开拓跋那云,如同离弦之箭,头也不回地朝着那片死亡雪域冲去。
“元疏!回来!”拓跋宏厉声喝止。
“洛王殿下!不可冲动!雪崩未止,太危险了!”左贤王也焦急大喊。
“这么久了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你这是去送死啊!”右贤王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惊骇。
所有劝阻都被淹没在狂风暴雪中,元疏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那片刺眼的、吞噬一切的白茫茫里。
玄色的身影在暴风雪中渺小如芥子,却又偏执得撼动人心。双手早已被冻硬的雪块和锋利的冰凌割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混着冰冷的雪泥,每一把挖下去都钻心地痛。冰冷刺骨的雪沫如同刀片刮在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凝成白霜,灼烧着早已冻伤的鼻腔与喉咙。 可他浑然不觉,意识仿佛只剩下一个执拗的指令——掘开这片吞噬一切的白色地狱。 只是凭着胸中那股焚心蚀骨的焦灼和恐惧,机械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汗水混着雪水浸透破碎的衣衫,又迅速冻结成冰壳,每一次动作都带来刺骨的摩擦痛楚。元疏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掩埋了近半山谷的雪堆中挣扎前行。每一处裸露的岩石,每一个可疑的隆起,都成为他疯狂刨挖的目标。“阿赞——你在哪?!回答我啊!”凄厉的呼喊在空旷死寂的雪谷中回荡,旋即又被风雪无情撕碎。绝望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是凌迟。他五脏六腑都快要被绝望焚烧殆尽。视野开始发灰,意识在刺骨的寒冷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摇摇欲坠,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骤然——
一点刺目的、燃烧般的红色,如同被诅咒的希望之火,又似冥冥中坠落凡尘的一点星芒,突兀地撕裂了他眼前混沌的白与灰。 那张承载着祈愿、曾在千年祈天木上迎风招展的坚韧红纸,此刻,它失去了神圣的光泽,沾满了污浊的雪泥和凝结的冰晶,边缘残破不堪, 正被一股微弱的气流卷着,在他前方不远处打着旋儿飘落。
元疏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
下一秒,他像是有着某种预感一样不顾一切地朝着红纸飘来的方向扑了过去。冻僵的膝盖砸进深雪,他浑然不顾, 手脚并用,指甲翻裂也毫无所觉, 疯狂地挖掘着厚厚的雪层。冻得麻木、血肉模糊的手指在雪下摸索、抓挠——
终于,手指碰触到了一片湿冷的衣料。
萧赞苍白的、沾满雪尘的脸庞露了出来。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雪窝里,像一尊即将破碎、被遗弃在冰原的玉像,脆弱得令人心碎。
“子攸…?”一声几乎无法捕捉的气音逸出。萧赞那凝霜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垂死的蝶翼挣扎着想扇动最后一次。 干裂的嘴唇似乎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又似深谷中最后一缕将散的寒风, “呵…又…又是幻觉么…” 他以为自己已至冥河边缘,眼前不过是心底最深绝望催生的泡影,是死神讽刺的怜悯。
可……为何他的子攸,浑身浴血?为何连死时都要这般剜他的心?
元疏的心脏痛得几乎炸裂开来,一股滚烫的热意猛地冲上眼眶,却被刺骨的寒风瞬间冻结成冰。 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一个字也发不出,唯有滚烫的泪水在眼眶中疯狂打转。 他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迅捷地用尽全身力气,将人从冰冷的雪窝里整个儿抱了出来,紧紧搂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胸膛去温暖那冰冷僵硬的躯体。 那透过破碎衣衫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触感,让他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发颤。“阿赞……我…不是幻觉…撑住…” 破碎的低语终于溢出喉间,融进狂暴的风雪中。
他抱着萧赞,试图站起来,右臂的伤口骤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踉跄了一步,险些栽倒。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硬生生将那剧痛压下。他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近乎机械的姿态,抱着怀中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又重逾千钧的身体,一步一步,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艰难地向远离危险地带、相对背风的几块巨大岩石后挪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陷的、混杂着血色的脚印。
寒风卷着残雪,在破屋外呼啸呜咽,仿佛在为屋内濒临熄灭的生命哀鸣。元疏颤抖的双手慌乱地搓着萧赞冰冷发僵的手指,哈着热气,试图将那几乎断绝的生机唤回一丝一毫。
“冷……好冷……”怀中人无意识地发出微弱的呻吟,身体本能地、极其细微地向唯一的热源——元疏紧贴着的胸膛——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啜泣声由远及近。几个被萧赞在生死关头奋力救下的牧民和妇孺,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寻了过来,用牛粪燃起了小小的火堆。
一个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牧民,佝偻着腰,蹒跚着上前。他布满厚茧和老茧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厚实发黑的、带着浓重羊膻味和体温的狼皮褥子——这或许是他仅有的、最珍贵的御寒之物。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嘴唇哆嗦着,喉咙哽咽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他默默跪下,将那沉甸甸的狼皮褥子极其轻柔地盖在昏迷的萧赞身上,粗糙的大手掖了掖边缘,又深深看了一眼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才颤巍巍地退开。
紧接着,一个脸颊冻得通红、头上裹着破旧布巾的妇人,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怯怯地靠近。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兽皮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的小陶罐。陶罐打开,一股浓烈又有些刺鼻的草药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那是混合了北地烈酒和某种不知名的、据说能活血驱寒的草药膏。妇人默默地将小陶罐放在了元疏触手可及的、铺着枯草的地上。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感激的话,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和深深的一鞠,便抱着孩子匆匆退到一边,唯恐打扰了他们。
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忍着哭,把怀里一直紧紧抱着、温在胸口的一小囊温水也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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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