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庭外围，一顶不起眼的厚毡帐篷内。一盏孤灯摇曳，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围坐在矮几旁的三个人影。帐帘紧闭，隔绝了呼啸的寒风，也隔绝了可能的窥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酥油茶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草药气息。

拓跋晏卸下了白日里王子惯常的华贵与威仪，只着一身深色便袍，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焦灼与疲惫。他坐在主位，目光锐利地扫过对面两人——正是洛王元疏与礼部侍郎萧赞。

元疏背脊挺直如松，他微微眯着眼，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毫不避讳地审视着拓跋晏，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膝上，指尖却微微蜷曲，随时可做防御。萧赞显得沉静许多。他裹着一件稍厚的白袍，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左肋处隔着衣物似乎有细微的绷紧感，他正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摩挲着粗陶茶杯的边缘，眼神清冷如月下寒潭，平静地迎上拓跋晏的目光。

“深夜冒昧，打扰两位了。”拓跋晏的声音压得很低，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带着北地特有的低沉沙哑。“盐铁之事，想必两位身处王庭，亦有所耳闻。”

元疏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声音冷硬：“王子殿下是指盐贵如金、铁器崩裂，牧民怨声载道，右贤王矛头直指殿下您‘中饱私囊’、‘管理不善’之事？动静闹得这般大，想听不见也难。”

萧赞并未立刻接话，只是轻轻抿了口粗涩的茶汤，才缓缓开口：“王子既负责部分贸易，想必自有渠道查证。查无实据，却仍被紧逼不放，这‘管理不善’四字，怕是另有乾坤。”他抬起眼，清冷的眸光落在拓跋晏脸上，“殿下今日秘邀我等，总不至于是来找两个异国他乡的囚徒诉苦？”

拓跋晏心中一凛，双手撑在矮几上，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诉苦？不。本王是来求援的。右贤王势力盘根错节，将运输命脉牢牢攥在手中。本王纵然有心彻查，亦处处受制，寸步难行。盐铁关乎北狄根基，牧民怒火若不平息，王庭不稳，你我……皆在漩涡之中。”他刻意停顿，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元疏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带着不耐：“求援？殿下怕是病急乱投医。我等身陷囹圄，自顾不暇，何德何能解王子之困？”

“非也，雪神节上，萧侍郎洞察天威于瞬息，救众人于绝境，不惜己身；右贤王势强，洛王殿下重伤之下犹能克敌制胜，令敌胆寒。二位之智勇，本王亲眼所见，心折不已。在北狄这片土地上，本王深信，聪明人永远知道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元疏和萧赞，“尤其，是二位这般有真本事的‘朋友’。”

此言一出，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元疏敲击的手指停下了，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拓跋晏，似乎在衡量他的话语。萧赞则微微垂眸，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无人看到的角度，他的左手极其轻微地在左肋伤处按了一下，一丝痛楚极快地掠过眼底，随即被更深邃的思虑取代。两人眼神交换——这拓跋晏，观察得倒是仔细，话也说得颇为到位，至少点明了他们的价值，也隐晦地表达了合作意向。但信任？谈何容易。

萧赞抬起眼，清冷的眸子恢复了平静无波，“殿下既知症结在于运输环节垄断与掺假，截获人证物证便是关键。然对方盘踞已久，消息灵通，暗中监视，寻常探查无异于打草惊蛇，徒劳无功。”

拓跋晏眼神一亮，立刻追问：“萧侍郎可有良策？”

元疏突然接过了话头。他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嘴角勾起一丝带着冷厉杀伐之气的笑意，仿佛一头锁定猎物的豹：“既然‘寻常’方法不行，那就给他们送一份‘不寻常’的大礼。”他声音低沉而危险，目光转向萧赞。

萧赞心领神会，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划过，如同在无形的棋盘上落子，语调沉稳而清晰：“殿下可曾想过，‘引蛇出洞’？若要蛇动，饵需够香，线需够长，网需够韧。”

拓跋晏呼吸一窒，身体瞬间绷紧：“请细说！”

萧赞的声音在密闭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殿下以官方身份，放出确切消息：将有数量可观的‘特供’‘绝对上品’盐铁，经由某路线，于某日运抵王庭，专供王庭贵胄……此消息务必‘无意’泄出，却又需能令对方深信不疑。”

元疏接着道：“同时，殿下需秘密调遣绝对可信之人手，在该路线这几个咽喉节点——”他屈指在粗糙的矮几上精准地点了几个位置，他早已在脑中勾勒过北狄地图，“——提前设伏，隐蔽监视，只盯不动。记录所有异常人员、车辆动向。”

萧赞颔首，“而真正的‘网’，需撒向最混乱、最黑暗之处——黑市深处。那里是蛇窝，是消息集散之地，也是他们自以为最安全的销赃之所。只有深入其中，才能找到源头上的工头，找到负责调换的铁匠，拿到最直接的物证。”

他抬眸道：“这事，可由我二人来办。”他语气平淡，“乔装改扮，混入黑市。只要那些人还在呼吸，还在交易，就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好！”拓跋晏猛地一拍大腿，压抑着激动低吼，“引蛇出洞，妙极！本王立刻着手安排消息泄露和伏兵！两位……”他站起身，对着元疏和萧赞郑重地行了一个北狄战士的礼节，那是给予真正值得尊敬之人的最高礼遇，“此计若成，不仅解我燃眉之急，更是还北狄盐铁贸易一片朗朗乾坤！二位今日相助之恩，拓跋晏铭记于心！待局势稍定，必有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