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沙砾和牲畜特有的膻腥气,刀子般刮过“盐槽沟”——北狄王庭阴影下最大、最混乱的交易黑市。这里没有王庭的巍峨城墙,只有歪斜的土坯房、破败的毡帐和临时搭建的窝棚鳞次栉比地拥挤在一起,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弥漫着劣质皮货、汗水、劣酒和若有若无的铁锈与汗盐混杂的刺鼻气味。吆喝声、咒骂声、牲畜的嘶鸣声、铁器撞击声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嗡鸣。
元疏紧了紧头上半旧的翻毛皮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他贴着夸张的假胡子,脸上刻意抹了风霜尘土,穿一身浆洗得发白、肘部打着厚实补丁的粗布短褐,外罩一件磨得油亮的羊皮坎肩,腰间象征性地别着一把粗劣的弯刀,活脱脱一个沉默寡言、靠力气吃饭的商队护卫,出发前萧赞看着他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我的子攸便是这般粗粝打扮,也是难掩堂堂相貌。”他在拥挤的人群中天然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脚步沉稳,目光如鹰隼般快速扫过周围:堆积如山的、麻袋口隐约露出灰白杂质的粗盐;随意丢在地上、刃口卷曲甚至带着砂眼的铁器;面黄肌瘦却眼神贪婪的牧民;还有那些看似闲逛、实则目光游移、腰间鼓鼓囊囊的打手。
走在他身侧的萧赞,气质迥异。他穿着洗得发灰的旧文士袍,外面裹着一件半旧的羊毛斗篷,脸色因未愈的伤有些黯淡,衬得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越发沉静深邃。他步履从容,微微弓着背,手里拿着一卷空白账册和一支秃笔,扮演着一个因主家落魄而潦倒、不得不来此处理些“灰色账目”的文书先生。他的视线看似随意,却总能精准地掠过元疏重点观察的区域,并在脑海中飞速勾勒出交易模式、货物流向和人流聚集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色彩艳丽但质地粗糙衣裙的女子,端着一盘看不出原色的肉干,扭着腰肢径直朝他们走来。金发碧眼,倒像是西戎的胡姬。她的目光大胆地黏在了萧赞身上。
“哎哟,这位郎君,瞧着面生得很呐。”女子开口便是流利的汉话,声音带着刻意拉长的娇媚,“累了吧?要不要去我的帐子里歇歇脚?我那可有上好的‘忘忧’酒,包你……”
“多谢好意,不必了。”萧赞拒绝的很干脆。
女子显然不甘心,婉约妖娆。的脸又凑近几分,试图看清兜帽下的面容:“别这么冷淡嘛郎君,看你生的这样好,在这乱糟糟的地方多孤单呀……”
萧赞微微抬眸,目光越过女子,极快地扫过不远处的元疏——后者正抱着臂,背靠在一根歪斜的木桩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石片,但紧绷的嘴角和微微眯起的眼神,泄满他对眼前这场搭讪的不虞。
金铃响动间,女子指尖已探向他襟口。萧赞手中秃笔“嗒”地抵住她腕脉,霜雪般的笑意漾开:“家中已有明月悬心,不敢唐突倾城之色。”
女子一愣,随即咯咯笑起来,带着揶揄:“哟?心上人?有我好看?有我懂得疼人?”
萧赞唇角似乎极轻地弯了一下,那弧度浅得几乎不存在,却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敷衍。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仿佛被注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元疏的耳膜上:“霞明玉映之姿,龙章凤仪之态,灼灼如日月光华,皎皎似昆仑玉璧。举世无人可赛,万望自重。”
那女子被这文绉绉却又气势十足的回答噎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而靠在木桩上的元疏,神色骤然一顿。他猛地低下头,下颌线绷紧,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一个极深、极隐秘的弧度,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炽热滚烫。那份突如其来的愉悦让他握着石片的手指都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他努力克制着扭头去看萧赞的冲动,只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裹在旧文士袍中依旧挺立的背影,心中暗斥:他的阿赞当真是学坏了……尽乱用词。 可那压不下去的笑意,却因为明显的小括号怎么也藏不住。
打发走尴尬的女子,萧赞靠近元疏,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东三巷口那家‘醉驼铃’,聚的人杂,有铁器行脚夫常去,门口卸货的马车,车轮印深过寻常盐车,且…轮辙边缘沾着些不常见的玄纹砂砾。”元疏目光立刻扫向萧赞所指方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是矿砂区特有的标记。
两人目标明确地穿过污浊狭窄的巷道,避开几处明显是“看场子”打手聚集的角落,朝“醉驼铃”酒肆走去。越靠近,一股混杂着劣质麦酒、烤羊肉膻味和汗臭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掀开油腻厚重的毡帘,喧嚣热浪几乎将人掀翻。昏暗的油灯下,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袒胸露怀的壮汉、眼神狡黠的行商、满面风霜的牧民、还有几个眼神飘忽、穿着相对干净的闲人。
元疏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角落一张桌子。三个汉子正在划拳,嗓门震天。其中一个络腮胡汉子尤为显眼,他敞着怀,露出胸膛上一道狰狞的旧疤,手臂粗壮,指节粗大,布满老茧——那是长期与盐袋、铁器打交道留下的印记。他脚边放着一个半开的麻袋,露出里面同样是灰白色的劣盐。更关键的是,他靴子的侧面,清晰地沾着一小片暗红色的、极为细腻的玄纹沙砾。这正是之前萧赞在巷口马车轮辙上发现的同一种。
元疏给了萧赞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在离络腮胡不远、相对靠墙的角落找了张空桌坐下。这里既能观察目标,侧后方又有柱子稍作遮挡,且离后门不远。元疏背对着大部分人群,面朝络腮胡方向而坐,萧赞则侧身坐下,既能观察到目标,又能用余光扫视全场。
络腮胡那桌人似乎完成了什么交易,其中一人拎起那半袋盐离开了。络腮胡独自坐着,又灌了一大碗酒,显得有些烦躁,嘴里骂骂咧咧:“…妈的,催命似的!特供?呸!哪来那么多好货!掺都掺到手软…上头就知道催!”声音不大,但在一片嘈杂中,被萧赞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特供”、“掺到手软”、“上头催”。这与拓跋晏放出的诱饵假消息高度吻合。
萧赞借着喝水,用杯底极轻地磕了下桌子边缘,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就在这时,旁边一桌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大汉因赌钱起了争执,猛地推搡起来,其中一人踉跄着就朝萧赞坐的方向撞来。
元疏瞬探出左臂,越过桌面,骨节分明的手掌稳稳地扶住了萧赞的右肩,同时右脚在桌下极其隐蔽地往前一勾一带,那醉汉只觉得脚下一绊,整个人重心失衡,惊呼着朝另一个方向摔了出去,“嘭”地一声砸在地上,引起一阵哄笑和混乱。
元疏的手在扶住萧赞肩头后,并未立刻收回,而是借着这个姿势,几乎是将萧赞整个人护在自己臂弯笼罩的范围之内,隔绝了混乱的人潮。他低头,嘴唇几乎擦着萧赞的耳廓,声音低沉短促:“出手这么慢,可是伤口不适?”灼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同时,他的手掌借着衣袍的掩护,极快地、安抚性地在萧赞靠近左肋的后背处轻轻按了一下。
萧赞的身体在元疏手掌触及后背的瞬间微微一僵,随即迅速放松下来。他微微侧头,几乎是在元疏的耳垂边轻声回应:“无碍,是你太快了。” 他借着元疏身体的遮挡,迅速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眼神却锐利地扫向那个络腮胡。只见络腮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惊动,下意识地伸手去护自己脚跟的那个盐袋子,脸上掠过一丝警惕。
混乱给了萧赞灵感。他忽然猛地咳嗽起来,仿佛被刚才的烟尘呛到,咳得撕心裂肺,身体都微微蜷缩,捂着嘴的手指向元疏的方向轻轻一弹。元疏立刻会意。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地上刚爬起来的醉汉吼道,“狗眼瞎了?!撞到我家先生了!想找死?!”他气势汹汹地就要上前揪那醉汉的衣领。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元疏的怒火和两个醉汉的狼狈吸引过去的瞬间。
萧赞蜷缩的身体仿佛因咳嗽而痛苦地前倾了一下,手肘不经意地撞翻了桌上的粗陶水杯。杯子碎裂,水流淌了一桌,顺势滴落到地上,正好漫延到络腮胡脚下的盐袋子附近。
“哎呀!”萧赞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带着痛楚,立刻挣扎着想站起来避开流淌的水渍,身体却显得虚弱无力,脚步一个虚浮,眼看就要摔倒,方向却是朝着络腮胡的桌子。
络腮胡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这个看起来病弱清秀的文书先生,嘴里还嚷着:“小心点!”
“多谢…多谢兄台…”萧赞喘息着站稳,脸色苍白,眼神充满感激和些许慌乱,但他的手指在离开络腮胡扶住他的手臂的瞬间,无比精准、迅捷地在其油腻的袖口内侧隐蔽地一捻,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颗粒感。同时,勾起他腰间皮囊缝隙里露出的一角——那是一小块深色的、打磨光滑的骨牌,上面似乎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他看似无意地往下扫了一眼那被水浸湿了一角的盐袋,浑浊的水渍边缘,透出袋子里层一些更深色的、不同于盐和沙的细小颗粒。
奇奇怪怪的CP又增加了:霸道护卫和他的病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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