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二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大夏帝京的上空,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北狄铁骑的蹄声如同沉闷的战鼓,一次次敲击在摇摇欲坠的边境线上,也重重擂在每一个夏朝臣民的心头。议和的文书在雁门关与北狄王庭之间穿梭,冰冷的字句最终凝结成一个残酷的共识:和亲。
病榻上,被选中的皇妹元静姝形容枯槁,缠绵病体似风中残烛,如何禁得住那塞外苦寒与异族宫廷的倾轧?绝望的空气弥漫在宫廷深处。就在此时,一道清冷如碎冰相击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父皇,”十六岁的长宁公主元忍音掀开珠帘,步入内殿。她身姿挺拔,着一身素雅的宫装,未施脂粉,容颜却比殿外初绽的玉兰更胜一筹,只是那双明澈的眼底,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沉静与坚韧,“静姝年幼体弱,不堪远行。儿臣愿代妹出塞,和亲北狄。”
满殿皆惊。帝王看着这个自幼聪慧却性情刚烈的女儿,喉头滚动,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愧疚与无奈交织在他浑浊的眼中。他没有阻拦,也无法阻拦。社稷之重,压过了一个父亲对女儿命运的心痛。
出塞前夜,月光清冷,洒满公主寝宫——清晖阁。元忍音摒退所有宫人,独自立于庭院深处。她摊开掌心,一枚莹润的羊脂白玉佩在月色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玉佩镂空雕刻着并蒂莲花,边缘缀着细细的金丝络子。这是她及笄之年,与青梅竹马的少年将军陈锋交换的信物。
指尖微凉。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属于女儿家的柔软被彻底冰封。没有丝毫犹豫,她将玉佩狠狠掼向庭中坚硬的太湖石!“锵——!”
清脆的碎裂声划破夜的寂静,如同心弦绷断。几瓣莲花碎片溅落在地。她俯身,一块块拾起所有残玉,锋利的边缘割破了白皙的指腹,渗出殷红血珠,她也浑然不觉。她找来一把小巧的银锹,不发一言,默默走向清晖阁的四角。
东南角,梧桐树下,埋下一块。
西南角,莲花缸底,埋下一块。
西北角,假山石缝,埋下一块。
东北角,梅树根旁,埋下最后一块,也是最大的一块,依稀可见莲心轮廓。
泥土沾染了华美的宫装裙裾,血与土混合。她缓缓直起身,望着巍峨宫墙外黑沉沉的北方天际,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似金玉掷地,铭刻在寂寥的庭院里:
“和亲不是远嫁,是出征——我的凤辇即战车,红妆是血色旌旗。”
月光勾勒着她单薄却孤绝的背影。
“待玉痕重聚日,便是故土无恙时。”
北狄王拓跋宏正值壮年,鹰视狼顾,初见元忍音,亦被那绝俗的风姿与眉宇间不屈的傲气所震撼。他给了她前所未有的隆重礼遇,赐予她狄族最尊贵美丽的名字:“云迦”——狄语意为“永不消融的雪”,象征着纯净与永恒。他为她建造了仿照夏宫风格的华丽殿宇,堆满奇珍异宝,恩宠冠绝后宫。
初入王庭,拓跋宏会执着她的手,带她去看广袤的草原,看如血的落日,用不太熟练的夏语笨拙地表达爱意。他纵容她保留夏朝的习惯,允许她在殿内种植故乡的花草,甚至为她开辟了一小块菜圃。在无数北狄臣民眼中,大夏的公主俘获了他们最勇猛可汗的心,这是一个传奇的开端。就连史官的笔下,也不吝啬地记录着狄王对云迦阏氏的“情深义重”。
元忍音也曾有过片刻的恍惚。远离故土的孤寂、少女心底对温情的隐秘渴望,在拓跋宏刻意营造的温柔乡里,偶尔也会松动一丝缝隙。特别是在得知自己怀孕时,一种奇异的、对新生命的期待悄然滋生。也许,命运的残酷会在此刻转向?也许,腹中的骨肉能成为连接两个敌对国度的一丝微弱纽带?
然而,后宫从来不是净土,尤其是对于来自异国、身负重任的嫡阏氏。大阏氏赫连氏,出身北狄最强大的部落之一,性情彪悍善妒,视元忍音为眼中钉肉中刺。拓跋宏的“宠爱”,更像是一剂裹着蜜糖的毒药,将元忍音置于烈火之上炙烤。
赫连大阏氏的恶意,在拓跋宏的默许甚至纵容下,变得肆无忌惮。第一次小产,是在一场盛大的部落庆典后,一碗“滋补安胎”的药汤;第二次,是寒冬深夜莫名滑倒在她宫殿结冰的回廊;第三次……是在她刚刚感受到胎动,满怀希冀地抚摸着微隆的小腹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找不出源头的“风寒”。
每一次,拓跋宏都会震怒,严惩几个无足轻重的奴仆,将赫连氏训斥一番,送上更昂贵的珠宝安抚元忍音。他抱着虚弱苍白、眼神空洞的她,一遍遍说着自责的情话,誓言要保护好她和未来的孩子。
“云迦,你是我的永不消融的雪,我们会有很多孩子…”
元忍音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强健的心跳,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寒冷。她抬起眼,看着他担忧的面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极讥诮的弧度,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王可知,狼爱羊时,不过是在挑拣下一口的肥瘦罢了。” 她抚上平坦的小腹,那里曾孕育过三个短暂的生命,“您的宠爱,便是赫连氏杀死您子嗣的匕首。您递的刀,够快,也够准。”
拓跋宏的身体瞬间僵硬,揽着她的手臂力道骤然加重,眼中掠过被戳穿的狼狈与一丝怒意。但他很快掩饰过去,只是将她搂得更紧,吻着她的发顶,叹息道:“云迦,你太过忧思了…我会保护好你…” 然而,那怀抱,再也无法带给元忍音一丝虚假的暖意。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这位可汗彰显权威、平衡部落、以及满足征服欲的一件华丽战利品。她的价值,仅止于此。所谓的宠爱,是华丽的牢笼,是淬毒的蜜糖,是悬在她头顶,随时会斩落、让她连带腹中子嗣一同粉身碎骨的利刃。她心底最后一点对异族温情的幻想,彻底熄灭,只剩下北狄寒夜般永恒的清醒与孤绝。
元忍音在北狄王庭的日子,变成了一场无声的修行。她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变得更加沉静,却也更加强韧。她像一个最精致的傀儡,扮演着温顺的云迦阏氏,接受着可汗时冷时热的“恩宠”,忍受着后宫的明枪暗箭。她将所有的爱恨、思念与不屈,都深深埋藏在那四块碎玉沉眠的角落之下,只在深夜无人时,对着铜镜中日益清减的容颜,一遍遍描摹故国山河的轮廓。
命运的转折,降临在一个罕见的、酷寒的暴风雪之夜。狂风裹挟着冰雪,如同野兽般咆哮着撞击着宫殿的门窗。元忍音因梦魇惊醒,再难入睡。她披上厚厚的狐裘,走到窗边,想看一眼这狂暴的北国冬夜。风雪迷离中,宫殿角落马厩附近,似乎有一团小小的、微弱蜷缩的影子,几乎被厚厚的积雪掩埋。
鬼使神差地,她不顾侍女阻拦,执意撑伞踏入狂暴的风雪。
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衣衫单薄破旧,赤着双脚蜷缩在散发着臭气的草料堆旁,小小的身体冻得青紫,瑟瑟发抖。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不同于狄人普遍的深褐色,那是一双极其浅淡的琉璃色眸子,在雪光映衬下,如同两颗迷失在寒夜里的星星。
元忍音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认出这是七王子拓跋晏,那个因生母是低贱西域胡姬而备受欺凌的可汗之子。此刻的他,像一只被遗弃在风雪中的幼兽,孤独、绝望,随时会被这严寒吞噬。她蹲下身,解下自己温暖的狐裘,毫不犹豫地将这冻僵的孩子紧紧裹住,抱了起来。怀抱冰凉刺骨,孩子的身体轻得惊人。
侍女惊呼:“阏氏!这…这孩子是‘杂种’,不吉利!大阏氏知道了会…”
“闭嘴!”元忍音厉声喝止,声音在风雪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首先是个人,是拓跋宏的儿子!是一条命!”她抱着拓跋晏,顶风冒雪,踉跄而坚定地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寝殿。
热汤、暖炉、柔软的毛毯…拓跋晏在温暖的包围中悠悠醒转。那双琉璃色的眸子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而华美的环境,最终聚焦在元忍音身上——这个美丽得如同壁画中神女的中原女人,正用温热的布巾小心擦拭着他肮脏的手脚。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戒备。
元忍音没有多言,只是用夏语轻轻哼唱起一首古老的摇篮曲。那温柔的调子,穿越风雪,如同涓涓暖流,包裹住惊魂未定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上药,喂他喝下温热的羊奶羹。看着他狼吞虎咽,小小的身体终于不再那么冰冷僵硬,元忍音的目光落在了他浅淡的眸子上。
她想起那个雪夜埋下的誓言,想起故国破碎的山河,想起自己一次次失去的孩子。一股强烈的、近乎悲悯的情感涌上心头。这个被遗弃的、拥有异色眼眸的孩子,不正像她自己一样,是飘零在异邦土地上的无根浮萍吗?他或许弱小,或许被视为不祥,但那双眼睛深处,有一种未被磨灭的纯净。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数日后,元忍音主动求见拓跋宏。她依旧穿着狄族服饰,姿态恭顺,眼神却无比平静锐利:“大王,臣妾有一请。”
拓跋宏挑眉,带着一丝探究:“哦?云迦想要什么?尽管说来。”
元忍音抬起头,直视着这位掌握着她命运的可汗,缓缓道:“臣妾想抚养三王子拓跋晏。作为交换,”
“允了。”拓跋宏许是出于愧疚爽快地答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云迦有慈母之心,甚好。那孩子……就交给你了。好好教导。”
拓跋晏就这样被带到了元忍音身边。起初,他像只受惊的小鹿,沉默寡言,眼神躲闪。元照雪并不急于亲近。她为他换上干净暖和的衣服,请来可靠的夏族老宫人照顾起居。她每日都会抽时间,坐在窗边安静地看书,任凭他在角落偷偷打量。
一日午后,阳光透过琉璃窗格洒进来。元忍音铺开宣纸,研墨提笔,写下了一个端正的夏朝文字——「晏」。
她招手让躲在屏风后的拓跋晏过来。孩子犹豫着,怯生生地走近。元照雪握住他冰凉的小手,将毛笔轻轻塞入他手中,然后用自己的手包裹着他的小手,一笔一画,在纸上带领他书写。
“看,”她的声音轻柔如春风拂过冰面,“这个字,念‘晏’。”
拓跋晏专注地看着纸上逐渐成型的墨迹。
“上面是‘日’,太阳。下面是‘安’,平安。”元照雪指着字解释,又用狄语重复了一遍含义,“日安为晏。愿你心向光明,一世安稳。”她低头看着孩子懵懂却又隐含渴望的浅色眼眸,补充道:“这也是你的名字,‘拓跋晏’。”
“晏……”拓跋晏第一次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用夏语。他低头看着纸上那个端方有力的字,又抬头看看元忍音温柔鼓励的眼神,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在心口滋生。阳光照在那个字上,仿佛也照进了他冰冷灰暗的生命角落。
她教拓跋晏读写夏文,为他讲解夏朝的诗词歌赋、山川地理。她告诉他“君子如玉”,告诉他“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节。她没有刻意灌输仇恨,却在不经意间,将故国的文化精髓、坚韧品格,如同春雨般无声地浸润到拓跋晏幼小的心灵中。
危险并未因她的低调而远离。一次拓跋宏带着众王子王妃外出围猎。一只受惊的野猪突然失控,朝着人群冲撞而来。混乱中,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冷箭,目标赫然指向正在外围、因驯服一匹小马驹而落单的拓跋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扑了过来!
“噗嗤——!”
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刺耳。元忍音用自己的后背,将拓跋晏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前。剧痛瞬间蔓延,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强撑着没有倒下,手臂依旧紧紧护着怀中吓傻了的孩子。
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惊叫着围拢。
伤口在肩胛骨下方,万幸未伤及要害,却也深可见骨。拔箭、上药的过程异常痛苦,元忍音咬着布巾,冷汗浸透了衣衫,却一声未吭。拓跋晏跪在榻前,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看着母亲苍白的脸,琉璃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小手紧紧攥着元忍音的手指,生怕一松手,这唯一的温暖就会消失。
元忍音虚弱地抬手,轻轻擦去他脸蛋上的泪珠,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声音因疼痛而沙哑:“晏儿莫怕,无妨的。”她转头看了看自己肩后包扎的绷带,眼神竟有一丝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点释然,仿佛完成了一件期待已久的事情。她拉过拓跋晏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旁边靠近伤口的位置,轻声道:
“你看,这箭伤好了,会留下一道疤。”
拓跋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元忍音却笑了,笑容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温柔与神秘:“别哭,傻孩子。这疤不是伤痕,它会变成一道弯弯的月牙儿。”
“月牙儿?”
“嗯,”元忍音的声音很轻,目光仿佛穿透了帐篷,看到了遥远的故土,“它会替你,钩住这人世间所有的福分和好运。母亲把它烙在身上,就是把它永远地给你了。”
从此,拓跋晏的生命里,除了那个“日安为晏”的名字,又多了一道以母亲血肉铸就的“月牙儿”。
……
三年后
乌兰王庭,大王金帐。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压抑的死寂。元忍音躺在厚厚的羊毛毡上,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曾经璀璨的眸子蒙上一层灰翳,唯有深处一点星火未熄。狄王拓跋宏站在榻边,脸色阴沉复杂。拓跋晏跪在榻前,紧握着母亲冰凉的手,指节发白。
“云迦,你是本王的可敦,北狄的冠服是你的荣耀,理应伴你长眠。” 他示意侍从将冠服捧近,“穿上它,魂归长生天,亦不忘你尊贵的身份。”
“荣耀?” 元忍音的喉咙里滚出一声沙哑的轻笑,像碎冰摩擦,“王错了。” 她的目光掠过那身华服,投向帐顶,仿佛穿透穹庐,看见了长安宫阙的飞檐。“我不是可敦……”她顿了顿,积蓄着最后的气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如冰棱碎裂,“……是公主,大夏最尊贵的长宁公主。”
她猛地咳起来,拓跋晏慌忙用手帕去接,触目惊心的猩红绽开在素白的丝帛上。喘息稍定,她看向拓跋宏,眼中是彻底的疏离与讥诮:“我要穿我大夏的冠服。”
拓跋宏脸色铁青:“这是王命!”
“王命?” 元忍音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耗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抬手,不是去接那华服,而是狠狠抓住自己素白寝衣的领口,五指因用力而痉挛。她艰难地撕扯着,指尖抠进衣料,伴随着布帛撕裂的“嗤啦”声,赫然露出左侧肩胛——一道深刻的、弯月般的旧疤,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狰狞又孤绝。
她的手指颤抖却坚定地抚过那道月牙疤,然后猛地指向那捧来的冠服,语调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决绝:“这身锦绣……王既要它陪葬……”
她话锋一转,眼神如淬毒的寒冰,投向托盘里冠服上用以固定的细密金线:“……那便用它!”
在拓跋宏和侍从反应过来之前,元照雪用尽生命中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手臂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把抓起冠服上那缕缕坚韧的金线。金线勒入她枯瘦的指尖,瞬间割出血痕。她不管不顾,奋力一扯,将数缕金线缠绕在手中,然后猛地向自己脸上覆去。
细密交错的金线瞬间蒙住了她的口鼻下半部,仿佛一张冰冷、华丽而残酷的面具,在摇曳的牛油灯火下反射着诡异的光。透过金线的缝隙,那双曾经明澈如秋水,此刻却如同寒潭深雪的眼眸,死死锁定拓跋宏惊愕震怒的脸。
她的声音被金线阻挡,变得模糊,却带着一种穿透魂魄的清冽与嘲讽,一字一句,砸在死寂的帐中:
“王……可见过……雪落坟冢?”
她胸脯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金线嵌入皮肉,却依旧奋力挺直脖颈,维持着大夏公主最后的脊梁:
“我……偏要……干干净净……走!”
覆面的金线之下,她的脸庞凝固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平静与倔强,如同昆仑巅上终年不化的雪,拒绝尘泥,只向苍穹。
拓跋宏僵立原地,看着金线覆面、素衣染血、却至死不肯再碰那身冠服的元忍音,看着她肩胛上那道为保护别人孩子而留下的“月牙儿”……他精心安排的陪葬羞辱,在她以生命为代价的凛然反抗面前,显得如此卑劣可笑。
史载:乌兰云迦可敦薨,拒着狄服入殓,裂帛覆面。狄王默然,终从其志。
帐外,草原的夜风寒彻骨髓,呜咽着卷过空旷的王庭。一片冰冷的雪花,悄然穿过帐帘的缝隙,盘旋着,无声地落在了她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睫上,瞬间融化,宛如一滴天地为之垂落的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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