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的上元灯节不比皇都盛大,但却是热闹。每每到了年关,剑宗都会去云梦城里采买些东西,羽蘅也鲜少地被允许出宗好好玩上一番。
羽栖迟不喜热闹,齐苏苏历年都会带着淮安回江陵,余下一块儿玩的就剩下了边羽、羽蘅俩兄弟和逍遥堂那对神仙眷侣。
元佑十六年,云梦水乡,上元佳节。
氤氲的白雾如流动的绢纱,轻柔地覆在墨绿色的水面上,将纵横交错的河道、拱桥、以及临水人家的白墙黛瓦温柔地吞噬。世界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灰白,唯有偶尔一支早起的乌篷船,艄公摇橹的“咿呀”声划破寂静,船头一盏孤零零的风灯,在雾中晕开一团模糊昏黄的光晕。
“这几年越发地没有意思了,往年多热闹,师父和众师兄弟都在。”秦月章站在船尾,望着不远处星星点点的光火,一手扶着一旁的船篷。
身后,一道黑影压了上来将秦月章圈在怀里:“嘀嘀咕咕啥呢?”说着咬了咬秦月章的侧颈,让他给一掌打开了,“抱抱~”
“得寸进尺。”
船篷里边羽和羽蘅两个电灯泡边吃着瓜边相敬对酌。
乌篷船一摇一荡摇进了云梦城,正值隆冬,两岸的杨柳还未抽出新芽,但让满街花灯装点着好似都绽出了琉璃般的花苞。
家家户户的门楣下、廊檐间、窗棂旁,甚至临河的柳树枝条上,都悬起了各色花灯。有圆润饱满的红纱宫灯,描着金色的福字;有栩栩如生的莲花灯,瓣尖染着娇嫩的粉;有扎成锦鲤、白鹅、玉兔形状的走马灯,烛火一点,便在光影流转中微微拂动。
傍晚时分,祈福的百姓聚在桥旁,虔诚地将河灯一一放入河中。千百点暖黄的光,便随着潺潺流水,承载着新一年的心愿晃晃悠悠地漂向远方。
平日清静的河面,此刻被无数舟船填满。乌篷船、小划子,船挤着船,橹碰着橹,欢声笑语几乎要掀开水面。卖糖人、冰糖葫芦、桂花糕的小贩,也摇着货船在灯影波光间穿梭叫卖,那悠长的调子在水面上能传出老远。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焦糖、糯米的清香、水汽的微腥,以及烛火燃烧特有的暖融融的气味,混杂成一种独属于上元节的热闹又温润的气息。
岸上更是摩肩接踵,青石板路被游人踩得光可鉴人。猜灯谜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望着灯穗下飘荡的纸条,或蹙眉沉思,或击掌叫破,引来一片喝彩或惋惜。舞龙灯的队伍锣鼓喧天地穿过人群,那纸扎的巨龙在壮汉们的挥舞下,时而腾跃,时而盘旋,鳞甲在灯火下反射出耀目的金光,所到之处,便掀起一阵沸腾的浪潮。
这倒是比边羽记忆中京城的上元佳节更有烟火之气。
“哎!你知道不?”羽蘅从食盒里捻起一块枣糕,压低了声音道,“他们两人,师兄弟。”
边羽给了他一个废话的眼神,羽蘅一乐,凑到他耳边咬耳朵:“姑姑说,他俩同我们一般大时是死敌,时长把逍遥堂搅得一个乱七八糟。”
“骗鬼吧!”这分明看着就不像,天天腻腻歪歪的。
“你懂什么,谁年轻的时候还没有一个心高气傲的时候,秦哥当年可是让华凌烟千哄万哄给回来的。”
“什么意思?”
“当年两人闹了矛盾,秦哥一气之下就走了,但当时许是气的就没把控好行水遁时的力度,伤的差点去了半条命经此一遭险些死了,把华凌烟吓得险些就两眼一闭随他去了。” 羽蘅意味不明地一笑,“而且你知道吗?小时候的秦哥可是叫华凌烟给拾……”
话未说完一记水箭直奔羽蘅的面门,仓促间躲开后羽蘅气呼呼道:“打人做什么?”
“管好你的嘴。”秦月章不爽地瞪了羽蘅一眼,旋即又叫华凌烟哄了去。
乌篷船驶入闹事,顺着河道一路徐行,快到一个小渡口时羽蘅一拽不为所动的边羽道:“走吧!人家唧唧我我,好心你就自觉点啦!”
再回头,好家伙,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头一年来,这里同皇都有啥区别?”羽蘅让羽栖迟看的紧,还没上皇都玩过。
边羽思索了一会儿道:“云梦热闹,皇都繁华。”
“哎!前头是灯街,上那逛逛,姑姑不喜热闹,但每回都叫我几盏河灯回去。”
街道两旁火树银花。爆竹声中一岁除,已是十五还是能是不是听见震耳欲聋的烟花爆竹声。正可谓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在这喧嚣的尘世间,边羽却是没由头地感到了一丝孤寂,思绪越飘越远,最后落到了千里之外的皇都,若是和丰在……
“喂!走啊!”羽蘅一声叫喊惊醒了他,“赶紧瞧瞧这只灯怎么样?”说着羽蘅端起一盏走马灯,上头映着一幅幅美人图当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酒色之徒,没出息。”边羽数落一句,目光却落在了另一盏灯上。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口中衔着一枝芙蓉。这倒是新奇,玉兔多衔桂,这衔着芙蓉的却是少见的很。玉兔的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似是欢喜似是愁。
瞧他一个大男人对着盏兔子灯出神,羽蘅打趣道:“幼稚鬼,三岁小童才喜欢。”
“你懂什么,这同我家那只像。”边羽自顾自道。
羽蘅震惊:“嚯!你养了兔子?”
“昂,在京里头,娇贵着,只是闹了点事儿,似是……”边羽抱起灯给了银子,语气中带着悔,“让我给伤着,哄不好了。”
羽蘅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嗯啊两声弃了那盏美人图的走马灯帮羽栖迟挑河灯去了。
边羽抱着灯沉默了一会儿,往年的上元节同楚清晏逛花灯的场景历历在目,不由得心中泛起了一阵酸。等抬头去寻羽蘅时,这家伙早跑到邻家的店里去了:“小姨要这河灯做什么?”
“不知道没讲过,反正姑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到外宗的小渡口待上好一阵子,而且每每都是将河灯放在一处,又自言自语好半天,我问过,姑姑说那条水能向北走,其余的便没透露过。”
稍加回想边羽便明白过来:有几年边关无事,楚斯年、楚斯言两兄妹就会回京过年,每回这个时候楚斯言总会弄几盏河灯顺着护城河往下漂。羽栖迟和楚斯言是青梅之交,多年未见,仅有遥不可及的河灯和断断续续的书信能牵肠挂肚以诉相思。
楚清晏打量着兔子灯,想要又不敢开口。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拽了拽便与的衣角,见人没有反应楚清晏垂下了脑袋,知道了灯不是自己的。
徐徐晚风过,边羽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原是窗户未关漏了风进来。再抬头时那三盏兔子灯安安静静地被摆在书架上,一尘不染。
“喜欢?”边羽问。
“……啊?嗯。”反应了半天才知道是在叫自己。
“喜欢就好,本就是给你的。”说话间边羽伸手取下一盏灯塞进了楚清晏怀里。
欢喜之余又有点不敢置信,楚清晏抱着兔子灯,惊诧:“给……我的?”
“欠你的。”边羽揉揉楚清晏的脑袋,喃喃道,“要是当年没有那般就好了。”
“你说……”楚清晏迷迷糊糊地沉浸在拿到兔子灯的惊喜中,全然没有听清楚边羽刚才说了什么。
“没事,带你去个地方。”边羽说着半弯下腰紧了紧楚清晏的衣领。衣裳勉强合身,还是有那么一点宽松。
霁月堂,祠堂。
左右两侧是长长的水池子,正中间是一条打磨过的月光石铺成的路,由矮矮的栏杆护着,栏杆的垛上点着长明灯。月光石路的尽头就是供桌与各位先人的牌位,供桌两侧分挂着故人的画像。边氏到了楚清晏这儿一共是五代了,最上头的是霁月堂初代堂主边辞,往下是第二任堂主边确,再往下是第三代堂主边苌,以及边茂的灵牌,再往下第四代是边懿和边月的牌位。
边羽从供桌上拿起了长香,带着楚清晏祭拜一番后说道:“各位先人,晚辈唐突了,今日为你们阴间一个孩子,是阿姐的长子,楚清晏。”
接着拉着边羽的手走到了第一幅画像前:“这是祖爷爷,你应该叫一声太公祖,是我们霁月堂第一位堂主,可是神武帝的旧友,姑且算他半个从龙功臣吧!霁月三十里剑式有一大半是他创造的。”
楚清晏看向画像,是一位持剑的青年男子,身披玄服,眉宇间带着江湖之气。左下角是题字:剑宗霁月堂首任堂主,边辞
“这是爷爷,你公祖,霁月堂第二位堂主。”画中少年郎剑眉星目意气风发,右手一柄长剑左手一壶酒,心比天高,“是我们边家出了名的酒鬼,还创造了一招醉剑式,被纳入了我们霁月堂的三十六路剑谱里。”
再往后,楚清晏的目光跟着来到了边苌和边茂两人的画像上:“这个,你爷爷我伯父,霁月堂的第三位堂主。这个你叔公我爹,说实话了,我也没见过,不但是他,我连我娘也没见过,走太早了。”边羽笑了笑,带着楚清晏到了另一边,“这个你该知道了,是你的亲娘舅边懿,原本是少堂主我们霁月堂的第四任堂主,遭人暗算英年早逝,过失的时候才不到而立之年,留了个儿子,未满月就夭折了,名字也没来得及起。”
“边月,我阿姐也是你娘亲,当朝皇后,怀里到八个月的时候受那场祸事波让人灌了鹤顶红,幸好剂量不多保了条命早产生下你。”边羽看着画像有些惋惜,“天底下这么多男人,偏偏选了一个不可能对她一世一心的男人。江湖多自由,非要把自己束在高墙中。阿姐自从离了皇都就再没回来过,这张画像也是出嫁前留下的,你同阿姐像。”
“……娘亲。”画中女子正值二八年华,玄衣飘飘眉眼如画,楚清晏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却在快要碰到画卷时瑟缩了,冷不丁的,楚清晏问,“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听见他这么问,边羽就觉得心脏猛地 一抽,拉过楚清晏的手半弯下腰与他平视,认真道:“没有人不要你,你娘亲很爱你,非常爱你,你丢了五年你娘便寻了五年。至于你爹,生在皇室天家无情,可他到底是在乎你的。你身后有很多人,霁月堂的人都在你身后,你看。”边羽说着看向了供桌上的灵牌,楚清晏也顺着目光看去,“他们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在你心里默默守护着你。”
楚清晏静静听着,可神情却染上了难过,小声说:“可我记得我最喜欢的人不要我了,他说我……说我恶心……”
边羽的脑袋嗡了一声,楚清晏的话像是一把刀,一寸一寸破开 他的血肉推进他的心脏一股脑地搅了个粉碎,钻心的疼。
究竟是上的多深,连自己都不记得了还记着那自己曾不经脑子说出的伤人的话?
祠堂里门户大开,穿堂风呼呼吹着,边月牌位前的长明灯暗了暗,似是对亲生骨肉的心疼,似是对弟弟的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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