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窗外的梧桐树从枝繁叶茂到落尽最后一片叶子，转眼又熬完了一年。肖战把市区那套房子挂在中介租了出去，自己则搬回了老家

每天清晨听着父亲在厨房切菜的声响醒来，晚上陪父亲坐在沙发上看会儿新闻，偶尔听父亲念叨两句街坊邻居的琐事，心里那些擦不去的痕迹，反倒渐渐淡了。

腊月二十七那天，肖战帮父亲把炖好的排骨端上桌，看着父亲正往碗里盛米饭，忽然开口：“爸，吃完饭咱去商场挑身新衣裳呗，眼看要过年了。”

父亲手里的勺子顿了顿，抬头笑了笑：“不用啦，我衣柜里的衣服都新着呢，不用瞎花钱。”

“那可不行！”肖战放下筷子，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认真，“过年就得穿新的，一年就这么一回，必须买。”

父亲看着他较真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倔……行吧行吧，听你的。”

下午两点多，父子俩打车去了市中心的商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热闹的背景音乐，进了门更是人挤人，收银台前排着长队，服装店门口挂着“新年特惠”的红色横幅，家长带着孩子在玩具区挑选礼物，连空气里都飘着糖果和香水混合的、属于年关的热闹气息。

肖战下意识地往父亲身边靠了靠，微微蹙了下眉。他以前最爱凑这份热闹，逢年过节总拉着朋友在商场里逛到闭店，可经历过一些事情后，他的性格大变，反倒喜欢安静了。

父亲瞧出他眼神里的不自在，悄悄放慢脚步，路过一家男装店时，突然指着橱窗里一件深灰色的羊毛衫说：“战战，我看这件就挺好，简单，穿着也舒服，咱们买这个吧？”

肖战顺着父亲的手指看过去，那件羊毛衫款式朴素，却是父亲平时爱穿的风格。他心里一暖，眼睛亮了亮：“真的喜欢？您要是满意，咱就买。”

“嗯，就它了”父亲说着，拉着他往店里走。

肖战转头叫住迎上来的销售，语气客气：“您好，麻烦问下这件深灰色的羊毛衫，有2XL吗？我爸穿。”

销售笑着点头：“有的，先生，您稍等，我这就去仓库拿。”

没一会儿，销售就拿着包装好的羊毛衫过来了，还特意找了件样衣让父亲试穿。父亲套上羊毛衫，抬手拽了拽袖口，肖战站在旁边打量着，见衣服肩线正好卡在父亲肩膀上，长度也盖过了腰腹，忍不住笑：“爸，挺合身的，就这件了。”

父亲对着镜子照了照，也满意地笑了：“行，那就这件，不挑了。”

结完账，父子俩提着购物袋慢慢往商场外走。冬天的太阳落得早，才四点多，天就开始发暗，路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映着行人手里的购物袋，格外有年味。

坐进车里，肖战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父亲：“爸，晚饭咱不在家做了，出去吃怎么样？”

父亲靠在副驾驶座上，笑着点头：“行啊，省得回去还得洗菜做饭，怪麻烦的。”

“麻烦倒不怕。”肖战握着方向盘，眼角的余光瞥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心里软了软，“主要是咱爷俩好久没一起在外头吃了，我记得您以前最爱吃的那家老火锅了，要不咱今晚就去那吃？暖和。”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啊，吃火锅！正好天冷，吃点热乎的舒服。”

车子拐进老巷口时，“老冯火锅”的红色灯笼已经亮了起来，玻璃门上蒙着层薄薄的白雾，隐约能看见里头坐得满满当当的食客。肖战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巷尾寻到车位，刚停稳车，父亲就迫不及待推门下了车，朝着火锅店的方向走，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些。

“爸，慢点，等等我～”肖战快步跟上

推开门，热气混着牛油香扑面而来，喧腾的说话声、碰杯声瞬间裹住了两人。老板冯叔正站在收银台后算账，抬头看见他们，立刻笑着迎上来：“老肖！好久没来了，快坐快坐！还是老位置？”

“哎，就老位置，麻烦你了。”父亲熟稔地应着，径直走向靠窗的那张方桌，那是他们以前常坐的位置，能看见巷口的灯笼，也离厨房远些，清净。

刚坐下，服务员就端着两杯水过来，笑着问：“你好，要鸳鸯锅！然后涮肉要肥羊卷、嫩牛肉，再配份冻豆腐和白菜？”

父亲转头看肖战，眼里带着点询问的意思。肖战拿起菜单翻了翻，补充道：“再加点虾滑和宽粉吧，爸，你上次说想吃这个。”

“行，听你的。”父亲点点头，又对着服务员说，“锅底多放些姜片，孩子最近有点咳嗽，怕辣着。”

服务员脆生生应了声“好嘞”，转身快步往吧台去了。肖战望着父亲的侧脸，心里像被温水浸过似的发暖，其实他那点咳嗽昨天就好了，不过是前天晚上随口提了句喉咙痒，父亲倒一直记在心上。

他拿起桌边的玻璃水壶，往父亲空了大半的杯子里添满温水，声音放得轻软：“爸，我咳嗽早好利索了，您不用迁就于我，正常吃辣锅就行。”

父亲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杯壁上的纹路，抬眼时眼底带着点固执：“冬天的咳嗽最容易复发，多注意总没错。”说着，他忽然朝刚路过的服务员招了招手，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小姑娘，麻烦给这桌拿几瓶啤酒”

“好嘞，马上来！”服务员爽快地应着。

“爸！”肖战一下急了，声音都拔高了些，“医生上个月才跟您说，您血压不稳定，绝对不能沾酒，您怎么又忘了？”

父亲缩了缩脖子，像个被抓包的孩子，却还嘴硬：“哎呀，就少喝两口，不碍事的。你想啊，寒冬腊月吃火锅，没点啤酒多没滋味啊？”他拉了拉肖战的袖口，语气软了下来：“我保证就喝这几瓶，行不行？”

肖战看着父亲眼底的期待，又想起这一年父亲总是孤零零的，终究没狠下心拒绝，只是皱着眉叹道：“您啊，总是这么不听话。行吧，就这一次，只能少喝一点，多了绝对不行。”

啤酒很快送了来，父亲拧开瓶盖时，眼睛都亮了些。鸳鸯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肥羊卷在白汤里滚两滚就泛了白，嫩牛肉裹着麻酱送进嘴里，鲜得人眯起眼睛。父亲小口抿着啤酒，偶尔夹一筷子冻豆腐，话也比平时多了些，絮絮叨叨说着以前和母亲一起来吃火锅的趣事。

可没吃多久，父亲的眼神就慢慢飘了，脸颊泛着红，说话也开始打晃，他酒量本就不好，几瓶啤酒下肚，人就有些醉了。他忽然停下筷子，转头望着窗外，雪花不知何时飘了起来，细碎的雪片落在玻璃上，很快融成一小片水渍。远处的夜空里，突然炸开一朵烟花，金红的光瞬间照亮了半边天，紧接着，零星的鞭炮声也传了过来，带着年关的热闹，却衬得桌上的气氛有些沉。

“战战，”父亲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你妈走后的第一个年啊。”他拿起酒杯，却没喝，只是盯着杯里的泡沫，“以前过年，你妈总是提前三天就开始忙活，三十晚上非要亲手包饺子，说里面要包硬币，谁吃到谁来年就有福气。还有那九菜一汤，每道菜都有讲究，你最爱吃的那道糖醋鱼，她能在厨房琢磨一下午……”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哽咽了，“以后啊，咱们再也吃不上她做的饭了，算是没福了……”

“爸……”肖战心里一揪，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舌头像打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父亲忽然转过头，眼眶通红，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战战，你知道吗？你妈走后，我天天晚上睡不着觉，总在想，总在愧疚。那天我要是不去楼下打那破麻将，要是在家陪着她，要是她出门的时候我跟着她……她就不会滑倒，就不会……”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她那么怕疼，摔下去的时候，肯定特别疼吧……我一想到这个，心就跟被揪着似的疼……”

肖战看着父亲崩溃的样子，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他伸手想去拍父亲的背，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爸，您忘了吗？是您之前跟我说，人走了不能总活在愧疚里，是您告诉我，咱们爷俩得好好活着，不能让妈放心不下……您怎么现在又……”

“可我想她啊……”父亲的哭声更响了，像个无助的孩子，“想的快要疯掉了……”

肖战低下头，看着自己泛湿的裤子，眼泪砸在膝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吸了吸鼻子，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时，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尽量稳着：“爸，您想妈了，咱们明天就去看她。咱们给她带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再跟她说说话，好不好？”

父亲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肖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重重地点头：“好……去看她！一定要去看她！”他说着，拿起桌上的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剩下的半瓶酒很快见了底。这下，他彻底醉了，头歪在椅背上，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桂花糕”“你妈爱吃”。

肖战结了账，把父亲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慢慢扶着他站起来。父亲浑身发软，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脚步虚浮地跟着走。肖战一手扶着父亲，一手拎着装新衣服的袋子，慢慢走出火锅店。外面的雪还在下，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他把父亲轻轻扶到车后座，让他靠在椅背上，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父亲身上，才绕到驾驶座坐好。

车子缓缓驶进夜色，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父亲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肖战握着方向盘，眼泪却一次又一次模糊了视线——他不知道自己掉了多少次眼泪，只记得后座的父亲，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断断续续地叫着母亲的名字，那声音里的思念和委屈，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疼得喘不过气。

雪越下越大了，落在车顶，发出簌簌的声响。

大年初一的家里，玻璃窗上还贴着鲜红的福字，客厅茶几上摆着瓜子、糖果和没喝完的果盘，刚陪父亲拜完年的街坊邻居刚走，空气里还留着热闹的余温。肖战正系着围裙在厨房收拾碗筷，就听见客厅里传来父亲的笑声——原来是父亲又端起了桌上的白酒，给自己满了小半杯。

“爸！怎么又喝上了！！！”肖战隔着厨房门喊了一声，手里还在擦着盘子。

“知道知道，就这一杯，过年嘛，图个高兴。”父亲的声音带着笑意传过来，肖战摇摇头，没再多说，想着等收拾完就去把酒杯收起来。

可刚擦完最后一个碗，他就听见客厅里没了动静。心里咯噔一下，肖战快步解下围裙往客厅走，刚拐过墙角，就看见父亲正用手紧紧捂着额头，眉头皱得紧紧的，脸色发白，嘴唇也没了血色。

“爸，您怎么了？”肖战心里一紧，快步跑过去。话音刚落，就见父亲身子一软，直直地往沙发下滑去，眼睛也闭了起来。

“爸！！！！”肖战心脏像被攥住一样疼，他一把扶住父亲瘫软的身体，声音都在发抖

慌乱中，他摸出手机拨通了120，语无伦次地报着地址，手忙脚乱地给父亲解开衣领，又用湿毛巾敷在父亲额头上，指尖触到父亲的皮肤，只觉得一片滚烫。直到救护车的鸣笛声从楼下传来，肖战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跟着医护人员一起把父亲抬上担架，一路紧紧攥着父亲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医院急诊室的灯亮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手术中”的红灯熄灭，医生走出来说“抢救及时，暂时脱离危险”，肖战悬了一整晚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他靠在走廊的墙上，看着紧闭的病房门，眼眶通红

上午十点多，医生把肖战叫进了办公室。办公桌后的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却带着几分温和：“您是肖建国先生的家属，对吧？”

“是的，我是他儿子”肖战连忙点头，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心里又提了起来。

“是这样，”医生翻开桌上的病历本，指尖在检查报告上指了指，“您父亲他不是普通的高血压，我们发现，他得的是继发性高血压，也就是说，高血压是由其他疾病引发的并发症。但目前我们做了全面检查，包括肾上腺CT、激素水平检测，都没能明确具体的致病原因。”

肖战的心沉了下去：“那……那怎么办？找不到原因，是不是就没法治疗？”

“也不是没法治，但缺乏针对性，只能暂时用药物控制血压，治标不治本，后续还是有突发风险。”医生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放缓了语气，“所以我建议您带他去国外看看，我之前有几位患者，类似的情况在国外明确了病因，治疗效果很好。我可以帮您推荐几家在内分泌疾病诊疗领域最先进的医院。”

肖战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谢谢医生……那您推荐的是哪里？”

“法国巴黎。”医生拿出一张便签纸，一边写一边说，“巴黎有多家医院，像皮提耶萨尔佩特里尔医院、巴黎公立医院集团下属的心血管中心，都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检测技术，尤其是在罕见继发性高血压的病因诊断上，比如基因测序、功能影像学检查，比咱们这边更精准，能更快确定病因，后续的综合治疗方案也更成熟，能有效改善病情。”

“巴黎……”肖战重复着这两个字，那里可是有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人和事……可父亲的身体最为重要，他不能犹豫！！他愣了几秒，很快定了神，抬头看向医生，眼神坚定：“好的，那麻烦医生能给我详细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吗？我现在就去准备，尽快带他过去。”

“没问题，我把医院名称、地址还有对接医生的联系方式都写给你，后续如果需要协助联系，也可以找我。”医生把写好的便签纸递给他，“路上注意安全，有任何情况随时跟我沟通。”

肖战双手接过便签纸，指尖微微发颤，却紧紧攥着，像是攥着父亲的希望：“谢谢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