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贺看着饶文双手接过面碗，笑得眉眼弯弯一副纯良模样，忍不住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饶文在桌下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腿，表面却乖巧地吹着面条，“阿姨的手艺比我妈强多了。”

“少拍马屁！”张允贺夹起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就要往他碗里扔，“爱吃你天天来吃啊？”

筷子刚伸到半空，就被张妈一筷子敲在手背上，“我说你小子，怎么说话夹枪带棒的？”

张允贺放下筷子，不开心的板着脸，双手环胸，“本来就是嘛，爱吃怎么不天天来吃，只会装模作样.....”

饶文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转着筷子，眼底漾着明晃晃的笑意，“那我以后天天来吃，阿姨不会介意吧？”

张允贺猛地抬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自家老妈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

“当然不介意！”张妈乐呵呵地又往饶文碗里夹了个荷包蛋，“阿姨巴不得你天天来呢！你和允贺关系好，没事多带他出去转转，前段时间一直窝在那房间里不出门，我才从老家过来看看.....”

张允贺眉头一皱，“妈！你说这些干什么！”他耳根发烫，手指无意识地揪住桌布边角，“我那是工作忙......”

饶文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在桌下轻轻握住他攥紧的拳头。

张妈却没注意到儿子窘迫的神情，絮絮叨叨地继续道，“工作再忙也要吃饭啊！上个月我来的时候，冰箱里连根菜叶子都没有！”

“阿姨。”饶文突然出声打断，指腹安抚性地摩挲着张允贺的手背，“以后不会了。”他转头看向张允贺，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会每天盯着他吃饭。”

张允贺呼吸一滞，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酸胀感，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他有些不自在....

——

张妈收拾碗筷的声音在厨房叮当作响，张允贺却像被按了暂停键。他机械地用筷子搅着碗里早已凉透的面条，面条被卷成一团又散开，汤汁溅在桌布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允贺？”张妈擦着手走过来，声音突然放轻，“面都坨了......”

“嗯。”他应了一声，筷子尖无意识地在碗底划出细小的刮痕。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半边脸上，却衬得另一侧更加晦暗。

张妈小心翼翼地把碗挪开，发现儿子指尖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她突然想起上个月推开门时，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脚边堆满了空啤酒罐。

“小文他......”张妈刚开口，就看见张允贺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回房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背影在走廊的阴影里显得单薄而模糊。

卧室门关上后，张妈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重重倒在了床上。她轻手轻脚地贴上门缝，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动物般的呜咽，又很快被枕头闷住。

张妈颤抖着手指在手机上敲打，“小文啊，阿姨有件事想跟你说...允贺好像生病了。”

消息发出去后，她又觉得没说清楚，赶紧补了一条，“经常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哭，我带他去医院，医生说是什么抑郁症...阿姨也不懂这些。”

“他长那么大，就带过你一个朋友回家。阿姨也实在是没招了....”

饶文盯着手机屏幕，眉头越皱越紧。张妈发来的文字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抑郁症、一个人哭、只带过他回家......这些字眼让他的胸口发闷，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在对话框里输入，“阿姨，您别担心，这个病是可以调理好的。我认识几位很好的心理医生，明天就带他来做个全面检查。”

“好好好，有你在，阿姨放心多了....”张妈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了发送，然后迅速按灭了手机屏幕。

“妈，你在跟谁聊天呢？”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浑身一颤。张妈慌忙转身，张允贺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鼻尖和眼眶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没、没什么...”张妈下意识把手机往围裙口袋里塞，声音不自然地发颤，“就是...就是跟楼下李阿姨聊今天菜价...”边说边往厨房走，“最近的菜都涨价了，前天还两块一斤，今天三块....这小白菜啊.....”

张允贺站在原地，看着妈妈仓皇躲进厨房的背影。她佝偻着腰，手指紧紧攥着围裙口袋，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那个总是风风火火的母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他抬手擦了擦脸，指尖触到一片湿凉。

厨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声响，张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菜价，声音却越来越抖，“这小白菜啊，看着水灵，其实都是打了药的...小文最爱吃的茼蒿倒是降价了...”

听到那个名字，张允贺胸口猛地一疼。

“妈。”他轻声唤道。

张妈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僵着背没敢回头，水龙头却忘了关，哗哗的水声在沉默的厨房里格外刺耳。

张允贺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他感觉到母亲单薄的身子在发抖。

“对不起....”他把脸埋在妈妈肩上，声音闷闷的，“让您担心了。”

张妈终于转过身，颤抖的手捧起他的脸，“傻孩子...”粗糙的拇指抹过他眼下的泪痕，“跟妈妈说什么对不起...”

突然她展颜一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中午吃小白菜丸子汤，小时候你最喜欢了，能吃两大碗米饭。”

“你先去睡觉，忙活了一晚上。”说着，她就推着张允贺客厅走，“要不，看会电视也行。”

张允贺被安置在沙发上，电视机放着嘻嘻哈哈的动画片。

他百无聊赖地换着台，突然包里传来一阵震动，慢吞吞地伸手去摸，解锁屏幕后跳出一条新消息，“晚上来你家蹭饭。”

发件人显示混蛋。

张允贺没理他，把手机放在了一旁，继续看着电视。

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他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这次不是饶文，而是朱煜燃，“你昨天晚上没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骤然苍白的脸上。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许久，最终只回了个，“没事。”

刚要放下手机，对方又发来一条，“我今天休息，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张允贺盯着屏幕愣了几秒，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下，“不去了。晚上在家吃。”

手机那头，朱煜燃皱起眉头，盯着这行简短的回复看了许久。他犹豫了一下，又发了一条，“你最近怎么了？总感觉你状态不对。今天晚上带你去体验一把年轻人的快乐。”

张允贺看着这条消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字，“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累。改天吧。”

发完这条，他直接按灭了屏幕，把手机反扣在茶几上。

朱煜燃咬了咬下唇，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最后一条回复，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这家伙...”他低声嘟囔着，刚想再发条消息，突然听见门铃响了。

叮咚——

朱煜燃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玄关。这个时间会是谁？他放下手机，趿拉着拖鞋走去开门。

门一开，顾佑丞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就出现在眼前，少年穿着天蓝色棉麻衬衫，内搭一件纯白T恤，衬得整个人干净清爽。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白皙的手腕。

他背着个米色帆布包，上面还别着几个卡通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燃哥！”顾佑丞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朱煜燃，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朱煜燃一时语塞，目光扫过少年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朱煜燃微微眯起眼，语气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探究。

顾佑丞眨了眨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是被问住了似的歪了歪头，随即露出一个无辜又狡黠的笑容，“啊……这个嘛……”

他慢悠悠地拖长语调，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衬衫下摆，眼神飘忽了一瞬，又很快理直气壮地迎上朱煜燃的目光，“就是....就是....”

等了将近一分钟，顾佑丞也没憋出个屁来，他总不能说是找人调查出来的吧。

“先进来吧。”轻叹一声，侧身让开一条道。

顾佑丞眼睛一亮，立刻像只被主人允许进门的小狗一样，欢快地蹿了进去，肩膀还故意蹭过朱煜燃的手臂，带起一阵清爽的皂角香气。

“谢谢哥哥！”他仰着脸冲朱煜燃笑，声音甜得像是裹了蜜，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朱煜燃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莫名觉得耳根有点发热。他轻咳一声，故意板着脸道，“少来这套。你不在家好好学习，乱跑出来干嘛？”

顾佑丞已经自来熟地窝进了沙发里，闻言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可你比我大啊，不叫哥哥叫什么？”他歪着头想了想，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在家里太无聊了，而且我作业都写完了。”

其实根本就没写。

顾佑丞笑嘻嘻地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燃哥，坐这儿！”

朱煜燃没理他，径直走向厨房，头也不回地问，“喝什么？”

“都可以！”顾佑丞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朱煜燃打开冰箱，拿了两瓶汽水。

顾佑丞最会顺杆往上爬，他喝了一口汽水 ，放下汽水瓶，突然安静下来，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瓶身上的水珠，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燃哥...”他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带着点鼻音，“我...我今晚能不能在你这里住啊？”

朱煜燃转头看他，发现少年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微微泛红，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家里...家里没人...”顾佑丞吸了吸鼻子，声音越来越低，“我一个人害怕....”

他说着说着，一滴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顾佑丞似乎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到了，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我、我不是故意要哭的...”他抽噎着解释，声音支离破碎，“就是...就是...”

朱煜燃皱眉，有些不知所措，“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个？可是....可是晚上我也不在家诶....”

顾佑丞的眼泪突然停住了，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鼻尖还泛着红，声音却一下子拔高了，“你晚上不在家？！”

他可是专门调查过的，朱煜燃今天休假啊.....

朱煜燃被他突然的变脸弄得一愣，“我约了人。”

“约了谁？”顾佑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微发抖，刚才的可怜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我认识吗？”

朱煜燃被他抓得手腕发烫，少年的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像是生怕他跑掉似的。他轻轻挣开顾佑丞的手，转而伸手戳了戳对方光洁的额头，力道不轻不重，“我朋友你怎么会认识？”

顾佑丞被戳得脑袋往后一仰，却还不死心，捂着额头嘟囔，“我怎么就不能认识了？燃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少来这套。你还是好好学习吧。”朱煜燃打断他，喝了一口汽水。

顾佑丞一听，立刻又黏了上来，这次直接拽住了朱煜燃的衣角，“那、那我不问了......”他声音低了下去，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但你得答应我，十二点前回来。”

朱煜燃挑眉看他，“你还管起我来了？”

“不是！”顾佑丞急急地摇头，耳尖却悄悄红了，“就是......”他声音越来越小，“我害怕一个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