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吐露与血色黄昏

在ICU里又度过了近二十天，杨震的情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下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能进行简单的交流，甚至能在护士的帮助下稍微坐起来一会儿，复健的强度也逐渐加大，虽然过程依旧痛苦，但他咬牙坚持的模样，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转普通病房的申请已经提交，各项指标也基本达标，医生初步定在了两天后，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连顾一野紧绷的唇角，这几日也柔和了许多。

这天傍晚，夕阳的金辉透过百叶窗，温柔地洒满病房，杨震刚做完一组呼吸训练，有些疲惫地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在暖光下显得有了些血色。

顾一野坐在床边，正仔细地削着一个苹果，手指灵活，果皮连绵不断，这段时间，他照顾人的手艺精进了不少。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水果刀划过苹果的细微声响和仪器平稳的滴答声。

杨震侧着头，安静地看着顾一野，夕阳勾勒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柔和了那份凌厉，添了几分难得的宁静和专注，看着他为自己做这些琐碎小事，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又温暖的情绪在杨震胸腔里慢慢膨胀，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将近二十天的朝夕相处，生死边缘的徘徊，让他看清了很多东西，也放下了很多执念，那些曾经的别扭、试探、自卑和骄傲，在绝对的死亡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能感觉到顾一野沉默下的守护，那并非出于责任或同情，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他此前从未敢奢望的东西。

喉咙有些发紧，他忽然很想说点什么，说点真实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

顾一野削好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他嘴边。

杨震却没有张嘴，只是依旧看着他，眼神专注而复杂。

顾一野动作顿住，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带着询问。

杨震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

“顾一野…我好想…”他顿了顿，目光描摹着对方的眉眼，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眷恋“…陪你走好远的路啊”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顾一野心里漾开层层涟漪，他拿着苹果的手僵在半空，怔怔地看着杨震。

杨震看着他愣住的样子，嘴角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眼里却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水光。

他没说出口的是，我真的好疼，浑身都疼，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复健，都像拆骨抽筋，我也舍不得你，舍不得看你那么累，舍不得你再为我担心，

我想多看看你，想把你的样子刻进骨头里，怕万一…

这些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堵在胸口，又酸又胀。

突然，他喉咙猛地一甜。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热猛地涌上喉头！

顾一野还沉浸在那句突如其来的话语带来的震动中，就看到杨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皱紧眉头，似乎想压抑什么，却控制不住地身体前倾。

“噗——！”

一大口鲜红的血液，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猛地溅落在雪白的被子上，晕开一大片刺目惊心的猩红！

“杨震！！”顾一野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瞬间停止跳动！手中的苹果和盘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猛地扑过去，扶住杨震瞬间软倒下去的身体，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彻底变了调“医生！医生！！！”

杨震靠在他怀里，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又接连呕出几口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襟，他的呼吸变得极度困难，脸色灰败下去，眼神开始涣散，却还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着顾一野惊骇欲绝的脸，极其艰难地、扯出一个破碎不堪的、带着血色的微笑。

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不舍、和歉意。

然后，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瘫软在顾一野怀里。

“杨震！杨震！睁开眼！看着我！不准睡！！”顾一野嘶声力竭地大吼，徒劳地用手去擦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那温热粘稠的触感却仿佛滚烫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医护人员瞬间冲了进来，紧急抢救再次上演！病房里乱成一团，仪器警报声尖锐刺耳！

顾一野被强行拉开，踉跄着退到一边，呆呆地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看着床上那个再次被死亡阴影笼罩的人，看着他那抹最后残留的、带着血色的微笑…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那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猩红。

刚刚那句“…想陪你走好远的路…”还言犹在耳，此刻却像最残忍的讽刺。

他想陪他走的路，难道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吗？

【第三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