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山楂红
村里的老人提起后山,总要用袖口抹抹嘴,压低声音说:“那片松树林里,住着山婆婆哩。”
我第一次听见“山婆婆”这三个字,是在六岁那年的夏夜。奶奶坐在院坝的竹椅上,手里摇着蒲扇,给我讲村里的禁忌。她说山婆婆总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腰间挎着个补丁摞补丁的蓝布兜,兜子里装着红得能滴出血的野山楂。“记住了,”奶奶的声音突然沉下来,蒲扇也停了摇,“要是在山里遇见她,不管她怎么喊你,都别回头,更别接她的山楂——接了的人,第二天就找不着了。”
那时我只当是奶奶哄小孩的话,直到十三岁那年秋天,才真正见识到后山的诡异。
那天下午,邻居家的阿姐要去后山采松蘑,我软磨硬泡跟着去了。临走前,阿姐的娘塞给我们两个粗布包,又反复叮嘱:“太阳落山前必须回来,看见穿灰布衫的老人,拔腿就跑,听见没?”阿姐连连点头,我却在心里嘀咕:哪有这么玄乎。
后山的松树长得密,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织成一片斑驳的影子。松针落在地上,踩上去“沙沙”响,偶尔能听见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倒也不算吓人。阿姐蹲在树下找蘑菇,我闲得无聊,就顺着小路往深处走。走了没多远,忽然听见一阵“簌簌”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拨弄树枝。
我回头看了看,没见着人,却闻到一股淡淡的山楂香。那香味很特别,不是集市上卖的山楂那种酸甜,而是带着点冷意的甜,像雪天里冻过的果子。我顺着香味往前走,穿过一丛矮灌木,就看见前面的土路上站着个老人。
她果然穿件灰布衫,头发用根蓝布条挽着,垂下来的发丝白得像霜。腰间的蓝布兜敞开着,里面的野山楂堆得冒了尖,红得晃眼。她背对着我,手里拿着颗山楂,正慢慢擦拭着上面的泥。
“小姑娘,”她突然开口,声音又轻又哑,像被砂纸磨过,“要不要尝尝山楂?可甜了。”
我想起奶奶的话,心里一紧,转身就要跑。可脚像被钉在地上似的,挪不动半步。那股山楂香越来越浓,裹着我,让我忍不住想回头。
“别怕呀,”老人又说,慢慢转过身来。我这才发现,她的脸被一块黑布遮着,只露出下巴和嘴角。她的嘴角往上翘着,像是在笑,可那笑容看着格外诡异。“我这山楂,是后山最甜的。你看,多红。”她从布兜里掏出颗山楂,递到我面前。那山楂红得均匀,没有一点斑点,连果蒂都透着红,像是用颜料染过。
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山楂时,突然听见阿姐的喊声:“阿妹!快跑!”
我猛地回过神,看见阿姐从灌木丛里冲出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回跑。阿姐跑得很快,我的胳膊被她拽得生疼,可我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老人的笑声,又轻又飘,像跟着风追过来:“可惜啦……这么好的山楂……”
我们一直跑到山脚下,看见村里的炊烟才停下。我喘着气,回头望向后山,松树林在暮色里变成一片黑,那股山楂香也消失了。阿姐的脸煞白,抓着我的手还在抖:“你吓死我了!我找了你半天,看见你跟她站在一起,魂都快没了!”
后来我才知道,阿姐的表哥,十年前就是在山里遇见了山婆婆。那天他去后山砍柴,直到天黑都没回来。村里人找了整整三天,才在松树林深处发现他的柴刀,旁边放着颗咬了一口的野山楂,红得刺眼。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后山。每年秋天,村里还是会有人提起山婆婆,说看见她在松树林边缘徘徊,布兜里的山楂依旧红得发亮。而我每次路过后山的路口,都会忍不住加快脚步,生怕听见那又轻又哑的声音,生怕看见那抹晃眼的红。
去年冬天,村里的老支书带着人去后山砍枯树,回来后说,在松树林最里面,发现了一间破木屋。木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个蓝布兜,兜里的山楂早就干成了硬块,可依旧是红的。石桌下面,刻着一行小字:“第七个,还差一个。”
村里人都说,那是山婆婆的木屋。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提去后山的事。后山的松树林,成了村里最大的禁忌,而那抹红得吓人的山楂,也成了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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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