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素圈与无声的镣铐

那次关于“舍不得”与“害怕”的对话之后，某种坚冰似乎彻底消融了，杨震依旧虚弱，痛苦依旧如影随形，但那双眼睛里，少了些空洞和死寂，多了一点微弱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微光。

他开始更努力地配合治疗，哪怕复健疼得浑身冷汗，嘴唇咬出血痕，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彻底放弃般地瘫软，而是会下意识地寻找顾一野的身影，直到那只温暖干燥的手握住他的，给予无声的力量。

顾一野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起来，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细致，他像照顾一株濒死的幼苗，倾注着所有的耐心和专注，观察着杨震最细微的变化，调整着护理的节奏。

但他心里，始终压着一块巨石，杨震那句“好怕呀”，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他怕某天醒来，那微弱的火光就熄灭了，怕自己留不住他。

他需要做点什么，做一件能真正将两个人绑在一起的事情，一件能给予杨震更实在的、活下去的锚点的事情。无关形式，只关承诺。

在一个杨震昏睡的下午，顾一野离开了医院一会儿，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去了哪里。

回来时，他的口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丝绒质感的盒子。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打算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在顾一野的认知里，有些事情，不需要问愿不愿意，只需要去做，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第二天，杨震难得有一个比较清醒的时段，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甚至能稍微喝下几口顾一野精心熬制的清淡米汤。

喂完米汤，顾一野拿出温热的毛巾，仔细地替他擦拭手指。杨震的手指瘦削修长，因为长期输液和缺乏活动，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关节处甚至有些僵硬。

顾一野擦得很慢，很仔细，每一根手指都细细擦过。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小盒子。

杨震的目光有些疑惑地落在盒子上。

顾一野打开盒子，里面并排躺着两枚极其简单的素圈戒指，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

没有询问，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一句解释。

顾一野只是拿起那枚稍小一点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动作却异常坚定地，套在了杨震左手的无名指上。

戒指的尺寸刚好，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杨震的手指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顾一野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抬起眼，看向杨震。

杨震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茫然，还有一丝无措，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虚弱和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发不出声音。

顾一野没有给他提问或拒绝的机会，他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拿起另一枚戒指，戴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两枚相同的素圈，在病房苍白的灯光下，泛着冷硬却坚定的微光。

顾一野握住杨震那只戴着戒指的手，用自己的戒指轻轻碰了碰他的，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

然后，他俯下身，额头抵着杨震的额头，闭上眼睛，用一种极其低沉、却重若千斤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杨震，听着”

“这是镣铐，我给你戴上了，也给我自己戴上了，”

“这辈子，你跑不掉了，我也一样”

“所以，你必须活着，陪我一起，戴着它”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决绝，这不是浪漫的求婚，这是残酷的绑架，是用自己的自由和未来做赌注，强行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生存契约。

杨震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顾一野，感受着额间传来的温度，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上那两枚冰冷的圆环，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胀痛，却又奇异地被一种巨大的安全感所包裹。

他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极轻极轻地，回握了一下顾一野的手，用尽了他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力气。

眼泪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滴落在雪白的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顾一野伸出手指，轻轻揩去他的泪水，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从那天起，那两枚素圈戒指就再也没有被取下来过。

它们沉默地圈在两人的无名指上，伴随着仪器的滴答声，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伴随着无声的鼓励，伴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

像一道无声的誓言，像一副共同的镣铐，锁住了生死，也锁住了未来。

无论那未来还有多远，多难。

【第三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