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降临。

漱玉轩内灯火通明，沈玦传了晚膳，却并未让白砚在一旁布菜，只让他在外间等候。

精致的菜肴如同流水般送入，又原封不动地撤出大半。

隔着珠帘，白砚能听到里面隐约的谈话声，似乎是沈玦的心腹侍卫在回禀事情。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只偶尔飘来几个零碎的词——边关、商队、查验……

他垂眸静立，仿佛老僧入定，对一切充耳不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里面的谈话声停了，侍卫退了出来，经过他身边时，目光在他脚踝的银铃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面无表情地离开。

“进来。”

沈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白砚掀帘而入。只见沈玦已经用完膳，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份小小的、卷成筒状的纸条，就着烛火看着。见他进来，她随手将纸条在烛焰上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很快将那纸条吞噬殆尽，化作一小撮灰烬。

“会下棋吗？”她问，仿佛刚才烧掉的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略懂。”白砚答道。

“陪本宫手谈一局。”

侍女很快搬来棋枰，奉上黑白两盒云子。

沈玦执白，白砚执黑。

棋局开始，沈玦落子极快，不拘常理，攻势凌厉，往往在看似无关紧要处落下一子，却能牵动整个局面的变化。白砚则步步为营，防守得滴水不漏，棋风沉稳厚重，偶尔露出锋芒，却也一触即收。

一时间，棋枰之上无声厮杀，竟斗得旗鼓相当。

沈玦起初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渐渐也认真起来。她抬眼看了看对面凝神思索的白砚，他微蹙着眉，指尖夹着一枚黑子，灯光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只有落子时，衣袖拂动，会带起脚踝银铃的轻响。

这铃声，与他沉稳的棋风，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你的棋，和你的人一样，”沈玦落下一子，封住他一条大龙的去路，语气带着探究，“看着守成。”

白砚看着棋局，沉默片刻，将手中黑子落入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主人过奖。草民只是尽力周旋，以求……不失太多。”

沈玦看着他那一步棋，看似退让，实则隐隐为自己另一片棋留下了腾挪的余地。她笑了笑，没有点破。

棋局至中盘，愈发胶着。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声音。

沈玦执子的手微微一顿。

白砚仿佛毫无所觉，依旧专注地看着棋局。

沈玦看了他一眼，随手将棋子丢回棋盒：“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本宫乏了。”

棋局未分胜负。

白砚依言起身：“是，草民告退。”

他行礼，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沈玦慵懒的声音：

“明日，陪本宫出府一趟。”

白砚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应了一声：“是。”

待他离开后，沈玦脸上的慵懒神色瞬间褪去，变得沉静而锐利。她走到窗边，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下。

“如何？”

“回郡主，查到了。”黑影低声道，“白砚，确系江南道临川府人士，父母早亡，家中原是书香门第，后家道中落。他自幼体弱，寄居在远房叔父家中，读书习字，也曾考过童生，后因叔父家迁居，不知所踪。直至月前，才出现在盛京，以鬻画为生。”

“临川白氏……”沈玦沉吟片刻，“可有画像核对？”

“有。我们的人找到了他当年在临川府学的登记画像，虽略显稚嫩，但五官轮廓，确系同一人。”

沈玦指尖轻轻敲击窗棂。

身份似乎没有问题。一个家道中落、流离失所的读书人，为了生计卖画，被她强掳入府……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

但，太合理了。

合理得……像是精心编排好的剧本。

尤其是他那手棋，那份隐忍，那偶尔流露出的、与“体弱书生”截然不同的沉稳与机锋。

“继续查。”沈玦下令，“查他那个远房叔父，查他离开临川后的所有行踪，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

黑影领命，融入夜色。

沈玦看着窗外沉沉的黑暗，目光幽深。

她到是要看看，这又是哪边特意甩在她跟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