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那不欢而散的午餐后,顾魏将自己更深地封闭起来。他回到病房,窗外明媚的阳光与他内心的阴霾形成鲜明对比。查房时的冲突,食堂里的辩论,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把把钥匙,不断试图撬开他紧锁的心门,将那不愿触碰的过去释放出来。
他走到窗边,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楼下花园里散步的病人身上,思绪却已飘回了三个月前,那个改变了他职业生涯轨迹的夜晚。
记忆回溯:那个雨夜
急诊电话如同催命符般响起:“顾医生,紧急会诊!28岁男性,剧烈胸痛,怀疑主动脉夹层!”
顾魏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急诊。患者是一位年轻的设计师,脸色惨白,大汗淋漓,捂着胸口,痛苦地蜷缩在平车上。他的妻子紧握着他的手,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无助。
“医生,救救他……他还这么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顾魏迅速查看了刚出来的CTA(血管造影)结果——Stanford A型主动脉夹层,破口位置险恶,内膜撕裂广泛,随时可能破裂。
这是心外科最凶险、死亡率最高的疾病之一,堪称“旋风杀手”,手术是唯一的生路,但手术本身也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风险极高。
“立刻准备手术!通知手术室,启动急诊A型夹层预案!”顾魏的声音冷静而果断,没有丝毫犹豫。他一边快速向家属交代病情的危重性和手术的巨大风险,一边已经在脑海里规划着手术路径和可能遇到的困难。
手术室里,无影灯亮如白昼。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顾魏主刀,他的操作一如既往的精准、稳定。打开胸腔,建立体外循环,深低温停循环……每一步都如同在悬崖边上行走,不容丝毫差错。
然而,就在最关键的时刻,试图在脆弱的、如同浸湿宣纸般的主动脉上进行人工血管置换时,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缝合线打结的瞬间,一处未曾预料到的、极其隐匿的夹层薄弱点突然破裂,引发了难以控制的大出血。
“吸引器!加大吸引!”
“血压掉了!”
“准备血液回收,快!”
手术室里瞬间乱成一团,警报声此起彼伏。顾魏和他的团队拼尽全力,各种止血方法轮番上阵,输血、输液……所有人的额头都沁满了汗水。
但是,出血点太隐蔽,血管组织太脆弱,患者的生命体征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最终,在经过数小时竭尽全力的抢救后,患者的心脏还是在监护仪上划下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顾魏站在原地,手术衣已被汗水和血迹浸透。他摘下被血雾模糊的护目镜,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那一刻,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几乎将他击垮。他复盘了无数遍,在那个位置,以当时的情况,任何一个心外医生都不敢说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避免。那是疾病的凶险,是医学的局限,是概率的残酷。
现实的余波:无形的枷锁
患者的妻子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悲痛欲绝的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进了最好的医院,找了最好的医生,还是没能留住亲人。在极度的悲伤和愤怒驱使下,她向医院提出了强烈的投诉,甚至联系了媒体,言辞激烈地质疑顾魏的手术操作和责任。
舆论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向医院。尽管院内专家组经过反复核查,一致认定 “顾魏医生在该例手术中的判断、决策及操作流程均符合规范,不存在医疗过失。患者死亡根本原因在于疾病本身极为复杂凶险,且自身血管条件异常脆弱。”
但是,面对汹涌的舆情和家属的激烈情绪,为了平息事态,院方最终做出了一个“平衡”的决定:让顾魏暂时离开主刀岗位,进行“短期休整与学习”,避过风头。
这个决定,像一把钝刀,割在了顾魏的心上。
他理解医院的难处,也知道这是处理类似纠纷时常见的“技术性暂停”。然而,这种“非战之罪”的承担,这种被强行按下的“暂停键”,对他而言,是一种比直接指责更残忍的否定。它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失败了,你就需要承担责任。
更让他痛苦的是,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怀疑自己。即使所有人都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那个破裂的出血点依旧在他梦中反复出现。他不断地问自己:如果当时缝合的角度再偏一点点?如果选择的缝线型号不同?如果……这种无休止的“如果”将他拖入了自我怀疑的深渊,并直接引发了那个让他恐惧的症状——在拿起手术刀进行精细操作前,指尖那不受控制的、微小的颤抖。
手机的震动将顾魏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现实。是科室主任发来的信息,询问他“休整”得如何,语气温和,带着关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顾魏看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无法回复。
他知道,医院的压力并未解除,那个“暂停”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而他内心的阴影,远比外界的压力更加沉重。他被困在了一场并非由他错误导致的“事故”中,背负着不属于他的十字架,在自我证明与自我怀疑的泥沼里,艰难地挣扎着。
过去的阴影,从未散去,它只是潜伏着,等待每一个寂静的时刻,将他吞噬。而隔壁那个同样被自身问题困扰的飞行员,或许永远无法理解,他口中所谓的“规则”和“保守”,对顾魏而言,并非天性使然,而是被现实刻下的、带着血泪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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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