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的夜，因为剧组的灯火通明而显得不那么黑暗，但王一博下榻的酒店房间，却弥漫着一种比夜色更浓重的低气压。戏服早已换下，妆也卸了，但他却没有丝毫睡意。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将他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像一个孤独的剪影。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指尖无数次划过那个置顶的名字——“战哥”。下面显示着几十个未接通的呼叫记录，最早的一个，是在三天前，风波刚起时。每一次拨打，听到的都是那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网络上腥风血雨，每刷新一次，都能看到新的污言秽语，更恶毒的诅咒，更猖狂的狂欢。王一博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痛。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尖锐的、仿佛心脏被钝器反复捶打的痛楚。

他看到肖战工作室那份苍白无力的声明被群嘲，看到粉丝们艰难的、几乎是以卵击石的反驳被淹没，看到那些他认识的、不认识的、肖战的老师同学为他发声后反而被网暴……每多看一条，他心里的那座火山就更加躁动一分，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怎么能被这样对待？

他做错了什么？

那些话……他们怎么敢？！

他想冲上去，用最激烈的言辞反驳，想告诉所有人不是这样的！他认识的肖战，是那个在夏日片场会递给他一碗辣米粉、会因为他一个滑板动作而眼睛发亮、会在深夜对戏时耐心陪他一遍遍磨合、会笑着揉他头发叫他“狗崽崽”的、温暖又强大的人！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经纪人的警告言犹在耳，公司的压力如山压下。他现在的任何一个字，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曲解，成为点燃更大风暴的火种，甚至将战火引到自己身上，让局面更加不可收拾。这种明知对方在承受炼狱之苦，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的无力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脖颈，让他窒息。

颓败感如同潮水，将他淹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这个庞大的名利场背后，资本力量的冷酷和个体的渺小。他引以为傲的舞蹈、滑板、演技，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他保护不了他想保护的人。

绝望之下，他几乎是偏执地，再一次按下了那个呼叫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人近一点。他屏住呼吸，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然而——

“嘟……”

一声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竟然接通了！

没有“喂”，没有询问，电话那头，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但那细微的电流声，和几乎不可闻的、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地告诉王一博，电话那头有人。

王一博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喉咙瞬间哽住，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想象电话那头的景象：拉紧的窗帘，黑暗的房间，那个总是挺直脊梁、笑容温暖的人，此刻该是怎样的破碎和苍白。

沉默在两端蔓延。这沉默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碎。它承载了太多的委屈、愤怒、恐惧，还有……无法言说的思念。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王一博紧紧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张了张嘴，试图像往常一样，用轻松的语气叫他一声“战哥”，或者开个笨拙的玩笑，问他吃饭了没。可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阵急促而压抑的气流。

最终，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无力，所有的愤怒，都只压缩成了三个字。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几乎僵硬的喉咙里，挤出一句低哑到极致、带着无法掩饰颤抖的声音：

“……战哥。”

他叫了他的名字。不是魏无羡，是肖战。

电话那头，依旧是漫长的沉默。久到王一博以为信号断了，或者对方已经挂断。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发出的回应。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哭了很久，又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嗯。”

只有一个音节。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王一博的心上。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一博的眼眶瞬间红了，水汽不受控制地弥漫上来。他猛地仰起头，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那脆弱的液体滑落。他不能哭，至少，不能在电话里让那个人听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我……在。”

我在。简单的两个字。我可能无法为你做什么，我可能无法为你发声，但至少，我知道你还在，我让你知道，我也在。我在这里，陪着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细微的、仿佛吸气的声音，然后，又是一片沉寂。

几秒钟后，通话被切断了。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回响。

“嘟…嘟…嘟…”

王一博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僵在原地很久。手机从耳边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他缓缓地弯下腰，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开始剧烈地颤抖。

无声的连线，连接了两颗在风暴中飘摇的心。它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甚至没有交换一句完整的话语。但它传递了最原始、也最沉重的情感：我知道你在受苦，而我，为此心碎，却无能为力。

这种清醒的痛楚和深切的无力感，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让王一博感到颓败。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不能”，痛恨这个看似星光璀璨、实则冰冷残酷的世界。

这一夜，横店的酒店房间和北京那间拉紧窗帘的公寓一样，被无边的黑暗和沉重的寂静所笼罩。唯一的交汇，是那通短暂、沉默、却重若千钧的电话，以及电话两端，为同一个人、同一份无力感而共同承受的、无声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