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医院行政楼的办公室却亮着灯。为了敲定“雏鹰计划”最终的活动流程,顾魏和雷宇不得不再次加班。桌面上摊满了资料,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两人脸上,都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种奇异的专注。
讨论暂时告一段落,雷宇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落在顾魏手边那份打印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医疗科普环节流程表上。上面事无巨细地列出了每一个步骤,甚至标注了备用方案和责任人,严谨得如同飞行手册里的紧急情况处置程序。
“你们医生做事情,是不是每一步都必须对照着这样的清单?”雷宇忽然开口,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挑衅,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带着点好奇的探究。他想起顾魏在模拟手术室里提到的“指南”和“预案”。
顾魏刚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闻言,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飞行员,不是也有飞行前检查清单(Checklist)吗?从舱外到舱内,一项一项,不容任何差错。”
雷宇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有。必须要有。那是底线。”
“医学也一样。”顾魏放下咖啡杯,指尖轻轻点在那份流程表上,“尤其是面对复杂手术或者群体性活动时,清单能确保不遗漏任何关键环节,将人为失误的概率降到最低。这是经验的总结,也是安全的基石。”
“但清单是死的,情况是活的。”雷宇靠向椅背,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看向了某个驾驶舱,“真正到了天上,遇到手册里没有写过的情况,或者几种故障叠加在一起的复合特情,清单能提供的帮助就很有限了。那时候,靠的是什么?”
他没有等顾魏回答,自问自答道:“是靠成千上万小时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是靠对飞机性能深入到骨子里的理解,是一种……在信息不完全的情况下,基于经验和所有感官反馈,瞬间做出的判断。我们称之为‘直觉’。”
“直觉……”顾魏轻声重复着这个词,这个词在他所受的严谨医学教育里,往往带着点不靠谱的意味。但他没有反驳,而是若有所思。
“你觉得外科医生做手术,靠的是什么?”顾魏看向雷宇,眼神清亮,“仅仅是按照手术图谱一步一步来吗?”
雷宇被问住了,他回想起在模拟手术室看到的那些复杂情境。
顾魏缓缓说道:“解剖图谱、操作指南,就是我们的‘清单’。但当你打开一个病人的胸腔,你会发现每个人的解剖结构都有细微的差异,病变组织与健康组织的边界可能模糊不清,随时可能遇到预料之外的粘连或者变异出血。”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力量:“那时候,你不可能停下来,再去翻书查指南。你依靠的是手下传递来的触感——组织的弹性、血管的搏动、粘连的力度;你依靠的是视觉的判断——颜色的变化、组织的形态;你依靠的是听觉——监护仪节奏的变化,甚至是你自己内心对风险瞬间评估的‘感觉’。那种在电光石火之间,决定下刀的角度、缝合的力度、是继续推进还是果断改变策略的‘决断’……本质上,也是一种直觉。”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
雷宇的目光微微闪动,他仿佛看到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某个深处,轰然对撞,然后奇异地融合了。
“所以,”雷宇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的恍然,“你们的‘清单’,是将无数前人的经验和知识固化下来,成为基础和保障。而真正的突破和应对复杂情况,靠的是将这份‘清单’完全内化成本能后,所产生的那种……‘直觉’?”
“可以这么理解。”顾魏点了点头,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就像你们飞行员,只有在将检查清单和飞行手册里的每一条每一款都烂熟于心、融入血液之后,才能在真正的特情来临时,激发出那种超越清单的、救命的‘直觉’。那不是凭空而来的运气,而是极致熟练后升华的产物。”
他顿了顿,总结道:“清单保障了下限,而内化清单后产生的直觉,则决定了上限。”
雷宇沉默了。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和顾魏,一个在天空,一个在手术室,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在最核心的 professional 精神上,竟然如此相似。他们都依赖着严谨的规则作为基石,却又都必须在极限情况下,超越规则,依靠那种融汇了所有知识、经验和信念的瞬间灵光。
那种感觉,并非是规则与直觉的对立,而是规则修炼到极致后,所诞生出的、一种更高级的“规则化的直觉”。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雷宇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顾魏听,“为什么你那么坚持那些条条框框。”
“我也好像,有点理解了,”顾魏回应道,声音很轻,“你所说的,‘感觉’和‘本能’。”
这一次,没有争论,没有碰撞。只有一种深沉的、在认知层面达成共鸣的宁静。他们看着对方,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对自身领域极致追求的光芒,也看到了对对方所肩负的那份沉重与荣耀的理解。
清单与直觉,并非水火不容。它们是一个精英,在各自征途上,一体两面的武器。而这个夜晚的发现,让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又一道壁垒,悄然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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