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预演圆满结束，孩子们带着兴奋的讨论声和闪闪发亮的眼神，在老师的带领下有序离开了小礼堂。喧闹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空旷的舞台和散落一地的、孩子们忘记带走的几只纸飞机。

工作人员开始收拾设备，顾魏和雷宇也各自整理着讲稿和模型。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却不再有以往那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对峙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忙碌后的平静，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余韵。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洒进礼堂，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带，也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染成了金色。顾魏将心脏模型仔细地收回盒子，雷宇则将那台测试仪的电源线仔细缠绕好。

两人几乎同时直起身，目光在不经意间于流淌的夕阳光辉中相遇。

没有立刻移开。

雷宇看着顾魏，看着他被柔和光晕勾勒出的清俊侧脸，那双总是清澈见底却又仿佛隔着一层薄冰的眼睛，此刻在暖色调的光线下，似乎也融化了些许寒意。他想起顾魏蹲在孩子们面前，耐心解释心脏如何工作时的温柔神情，想起他稳稳托着模型，任由好奇的小手轻轻触摸时的包容。那份极致的严谨与耐心背后，是对生命本身的深切尊重。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将顾魏的坚守简单归结为“懦弱”和“死板”，是何等的武断和……肤浅。

“今天，”雷宇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显得有些低沉，却不再带刺，“你讲得很好。孩子们都听懂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试图靠近的小心，“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

顾魏微微怔了一下。他看向雷宇，逆光中，雷宇的身形显得更加高大挺拔，但那双惯常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却映着窗外的夕照，闪烁着一种近乎……温和的、反思的光芒。他想起雷宇在台上如何用最生动的语言和动作，将枯燥的原理化作神奇的冒险，如何敏锐地注意到那个胆怯的小女孩，蹲下身，用最耐心的姿态给予鼓励和安全感的模样。那份张扬的热情与粗犷下的细腻，与他之前定义的“莽撞”和“不顾后果”，相去甚远。

“你也是。”顾魏轻声回应，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你很会调动气氛，知道如何抓住他们的心。”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经过了一番思量，才继续道，“那种……体验式的教学，确实比单纯的讲解，更容易让人记住。”

这句话说出口，连顾魏自己都有些意外。这几乎是对他最初坚持的“绝对安全”理念的一种变相修正和认可。

雷宇的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复杂的情緒所取代。他没想到会从顾魏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他往前走了一步，靠近窗边，让夕阳完全笼罩住自己，也拉近了他与顾魏之间的距离。

“我以前觉得，”雷宇开口，目光投向窗外被染成金红色的天际线，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自我剖析的坦诚，“你们医生，尤其是你，把规则看得比什么都重，是为了规避责任，是胆小。”

他的话语直白，却不再含有攻击性。

顾魏没有动，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今天看你处理那个差点晕倒的孩子（预演中的小插曲），还有你跟他们讲解时的那种耐心……”雷宇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顾魏身上，眼神无比认真，“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你不是胆小，你是……”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你是把可能发生的‘万一’，都提前扛在了自己肩上。你守着的不是冷冰冰的条规，是活生生的人。”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顾魏心中某个尘封的角落。他一直以为，没有人会理解他这份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背后的沉重。却没想到，这个曾经最激烈的反对者，此刻却一语道破。

顾魏的心湖，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荡开。

他看着雷宇，看着这个曾经视“规则”为枷锁的男人，此刻却试图理解他守护规则的理由。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触动，在他心底蔓延。

“也许吧。”顾魏没有否认，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他也向前走了一步，与雷宇并肩站在窗前，共同望着那片绚烂的晚霞。

“我以前也觉得，”顾魏仿效着雷宇的语气，开始了他的剖白，“你们飞行员，过于依赖感觉，是在冒险，是对生命的不负责。”

雷宇侧耳倾听，眼神专注。

“但看你今天在台上，如何调动所有人的情绪，如何用最直接的方式让他们‘感受’到飞行的魅力，甚至……”顾魏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几只纸飞机，“用这么简单的东西，就能点燃他们的梦想。我好像也有点明白了。你说的‘感觉’，不是盲目的冲动，是无数次严格训练后，沉淀下来的、对自身领域最深刻的理解和热爱。你想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知识，是那份向往和可能。”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地板上交融在一起。

他们都沉默了。

但这沉默，不再是隔阂的冰层，而是理解的桥梁在无声地架设。

他们第一次，真正地、尝试着站在对方的视角，去看待那个曾经充满矛盾的世界。他看到了他冷静下的温柔与担当，他看到了他热情下的严谨与守护。

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由傲慢与偏见筑成的坚冰，在联合演练的默契与此刻坦诚的映照下，终于发出了清晰的、碎裂的声响。裂痕之处，并非只有寒冷的深渊，更有温暖的微光，不可阻挡地渗透进来。

雷宇忽然觉得，身旁这个清瘦的医生，身上有一种让他想要靠近的、安定的力量。

顾魏也觉得，身旁这个炽热的飞行员，内心有一种让他想要探寻的、鲜活的光彩。

情感的坚冰，在这一刻，于夕阳的余晖中，彻底破开了一道缝隙。转变，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