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成功的广播，如同在抗韵联盟狭小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精神原子弹。那微弱得仅能穿透庭院的“梆梆”声，带来的希望却是核爆级的。地窖里连续几天都弥漫着一种近乎节日般的亢奋，连老仓和泥鳅这些最初最怀疑的人，此刻也围着那堆由“破烂”组成的装置啧啧称奇，仿佛看待神迹。阿七和苏绣娘更是几乎不眠不休，沉浸在改进装置的狂热中。他们用更细的铜线重绕线圈，尝试了不同种类和纯度的矿石作为检波器，甚至异想天开地给手摇发电机加装了从旧货市淘来的、锈迹斑斑的齿轮组，试图让摇动更省力，发电更平稳。传播的距离从院子一角延伸到整个染坊废墟，声音虽然依旧夹杂着“沙沙”的杂音，但节奏清晰了不少。他们开始尝试传递更复杂的信息。不再是简单的鼓点，而是用长短不一的“滴答”声模拟某种简单的密码，比如“长-短-长”代表“安全”，“短-短-短”代表“危险”。他们还异想天开地，将一根钢锯条固定在木架上，用手摇发电机产生的电流使其以不同频率振动，发出尖锐程度不同的“嗡”声，试图模拟出简单的音高，来“演奏”那首《种子》的旋律片段，尽管听起来更像是指甲刮过铁皮。这种笨拙而充满热情的探索，充满了孩童般的天真与发现新大陆的狂喜。他们甚至给这个简陋的电台起了个名字，叫“希望之喉”。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就在他们沉醉于这新奇“玩具”的第五天夜里，变故骤生。那晚，阿七正尝试用改进后的“钢锯琴”发出一个简单的、代表“希望”的预设旋律。起初一切正常，那刺耳却带着特定音高的“嗡——”声通过线圈发射出去。守在几十步外另一个房间接收点的老仓，也通过听筒听到了模糊但可辨的回应。但突然，毫无征兆地，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单调的“嗡”声，而是被一种极其狂暴、混乱、震耳欲聋的噪音彻底淹没！那噪音如同千百面破锣同时被敲响，又像是金属被暴力撕裂，夹杂着某种刻意放大的、扭曲的人声嘶吼，瞬间将“希望之喉”那微弱的声音撕成了碎片！老仓猝不及防，被这恐怖的噪音冲击得耳膜刺痛，惊叫一声扔掉了听筒。阿七这边也听到了从接收装置反馈回来的、令人牙酸的啸叫。“怎么回事？！”阿七冲到发射装置前，停止了摇动。噪音戛然而止，听筒里只剩下背景的沙沙声。他们以为是设备故障，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连接点，重新开始。然而，只要阿七一尝试发射特定的节奏或音高，那狂暴的干扰噪音便会准时出现，精准地覆盖掉他们的信号。而当他们停止发射，一切又归于平静。一次，两次，三次……结果完全相同。地窖里欢快的气氛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不是故障……”阿七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是干扰！有人……在用更强的信号，故意盖住我们！”是韵塔？他们这么快就发现了？而且掌握了类似甚至更强的技术？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地窖里的每一个人。刚刚看到的希望之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掐灭了。几乎在同一时间，韵塔内部，周律那间隐秘的工坊内。一名负责监控特定“异常韵波”的助手，匆匆将一份记录呈给周律。记录上显示，就在不久前，在某个预设的、用于监控“抗韵联盟”可能活动的低频段内，检测到一阵微弱但规律的新信号，但信号出现后不久，便被一股来源不明、能量强横、充满攻击性的杂乱韵波彻底覆盖和扰乱。“大人，看这干扰的强度和风格……不像是我们的人做的。倒像是……”助手欲言又止。周律看着记录纸上描绘出的信号与干扰波形图，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冷笑。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代表干扰的、狂乱锯齿般的波形。“狼牙棒。”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北边的叛军？他们……他们也掌握了这种技术？”助手震惊。“哼，意料之中。”周律走到一台更加复杂、连接着多个线圈和古怪晶体的监控设备前，“‘狼牙棒’那群人，打仗不按常理，对这种能直接攻击人心、扰乱视听的手段，最有兴趣。他们或许没有完全理解原理，但模仿个皮毛，制造出这种纯粹以能量压制的噪音干扰，并不难。看来，我们的小把戏，把狼群引来了。”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评论一场与己无关的棋局。显然，他对“狼牙棒”可能做出的反应，早有预料。“那……我们是否要加大功率，反制回去？”助手请示。“不。”周律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让他们干扰。让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这上面。”他走到工作台前，摊开一张新的图纸，上面画着更复杂的线圈结构和频率调节装置。“他们以为干扰了固定的频率就万事大吉。殊不知，韵律之道，在于变化无穷。”周律拿起笔，在图纸上快速勾勒着，“传令下去，启动‘频跳’方案。让我们的发射源，按照预设的、无序的序列，在多个极窄的频带间快速切换。同时，发射的节奏密码，每日更换，密钥通过最安全的线下渠道传递。”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另外，释放几个伪装的、容易捕捉的‘诱饵’频率，用最大的功率发射无意义的垃圾信息，让‘狼牙棒’的干扰设备去锁定它们。消耗他们的精力，掩盖我们真正的通讯。”一场无声的、基于无形电波的攻防战，就此拉开序幕。这不再是刀剑相向，而是智慧、技术和资源的另类角逐，一场属于这个时代的、原始而激烈的“电子战”。南方，抗韵联盟据点。连续几天的干扰让阿七等人一筹莫展。每次尝试都被粗暴打断，士气低落到了谷底。他们就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突然面对一个手持利刃的壮汉，毫无还手之力。就在绝望之际，老篾匠再次带来了“青莲客”的讯息。这次的内容更加简短，只有几个晦涩的词语：“水无常形，音无定势。彼扰浊流，我取清溪。频移，码变。”阿七对着这几个字苦思冥想。苏绣娘在一旁，默默用炭笔在纸上画着波浪线，忽然轻声说：“七哥，就像刺绣，如果总是用一种针法，容易被看穿。要是时而平针，时而套针，时而打籽……变化多了，就难捉摸了。”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阿七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频移’就是让我们不断改变发声的‘位置’（频率）！‘码变’就是改变我们说话的‘方式’（节奏密码）！不能让敌人摸清我们的规律！”希望重新燃起。他们立刻着手改造设备。这比简单的发射和接收困难得多，需要更精密的线圈抽头来切换频率，需要约定更复杂的、随时变化的密码本。这对他们这群半路出家的“工程师”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战。但被逼到绝境的创造力是惊人的。他们用最土的办法，制作了一个带有多个接触点的“频率选择器”，像个老式的电话交换机。密码本则采用只有核心成员才懂的、结合了旧体诗韵脚和特定日期变化的复杂规则。同时，他们也学会了“听风”。他们留下一个接收装置，持续监听那个被干扰的频段，记录干扰出现的规律和强度变化。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当“狼牙棒”的干扰噪音再次如约而至，在某个“诱饵”频率上狂轰滥炸时，阿七深吸一口气，示意苏绣娘将发射装置快速切换到一个他们从未使用过的、极其狭窄的备用频段上。然后，他按照新的密码规则，用按键（一个改良后的、能发出更清晰“滴答”声的金属片）敲出了一段代表“试验信号，收到请回应”的密码。一秒，两秒……听筒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干扰噪音的微弱回声。就在阿七的心沉下去时，突然，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稳定的“滴-答-滴-滴-答”的回应信号，从听筒中传来！那是老仓在预设的回应点，成功接收并确认了信号！成功了！他们跳出了敌人的干扰范围，在一个新的“清溪”里，重新建立了联系！“我们做到了！绣娘！我们躲过去了！”阿七激动得声音发颤。苏绣娘也露出了罕见的、灿烂的笑容。然而，没等他们高兴太久，仅仅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狂暴的干扰噪音，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出现在这个新的频段上，虽然强度似乎弱了一些，但依旧有效地覆盖了他们的信号。“狼牙棒”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攻防战迅速升级。联盟这边，依靠“青莲客”隐约的指点和自己摸索出的土办法，不断变换频率和密码，像捉迷藏一样在狭窄的电磁空间里闪转腾挪。而“狼牙棒”那边，则凭借可能更强大的发射功率和更粗暴的干扰技术，不断追踪、压制。这变成了一场极不对等的猫鼠游戏。联盟是那只弱小但灵活的老鼠，依靠随机应变和有限的资源苦苦支撑；“狼牙棒”则是那只强大而暴躁的猫，试图用力量碾压一切异常信号。地窖里的气氛，从最初的绝望，到重新联络成功的狂喜，再到被再次干扰的凝重，最终变成了一种疲惫而坚韧的常态。他们每天都在与无形的对手赛跑，不断废弃被发现的频率，启用新的密码。精神始终高度紧张，因为任何一次疏忽，都可能意味着暴露。但正是在这种高压下，阿七、苏绣娘等人的技术能力被迫飞速成长。他们对电波的理解越来越深，对设备的改造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他们甚至开始尝试理解干扰信号的某些规律，试图预测对方的行动。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场“猫鼠游戏”的更高处，周律正冷静地观察着一切。他通过韵塔更先进的监控网络，清晰地看到了“狼牙棒”的干扰模式，也隐约捕捉到了联盟那微弱却顽强闪烁的信号。“频跳……码变……学得很快。”周律看着波形图上那不断移动、短暂出现又消失的微小信号峰值，眼中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赏，“倒是比我想象的，更有韧性。”他转身对助手吩咐：“给我们的‘小朋友’们，再透露一点点‘馈线失配会导致信号泄露’的小常识，要足够隐晦。另外，是时候启动下一阶段的‘蓝晶石滤波器’试验了，看看能不能帮他们滤掉一点讨厌的噪音。”他的帮助，依旧隐藏在层层迷雾和看似偶然的“技术泄露”之后。他既需要联盟这把刀去搅浑水，去吸引“狼牙棒”的火力，又不能让这把刀太快折断，或者……反过来伤到自己。这场围绕无形电波的三角暗战，波谲云诡，胜负未分。而远在洛阳的杜甫，偶尔在深夜调试他那台“鬼敲梆子”机器时，会惊讶地发现，接收到的杂乱噪音中，似乎偶尔会闪过一两个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稳定的节奏片段，转瞬即逝，如同夜空的流星，留下无尽的遐想……技术的攻防，已然白热化。而这，仅仅是大幕拉开的序曲。更激烈的对抗，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