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寝殿,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死寂。空气里浓郁的药味混杂着血腥气,令人窒息。黄星躺在龙榻之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生命尚未离去。数位太医令轮番诊脉,最终都面色灰败地摇头退下,“彼岸殇”毒性之烈,远超他们所能。
邱鼎杰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守在榻前。他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决绝。他再次搭上黄星的手腕,感受着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脉象,指尖冰冷。常规的药物已无力回天,太医们束手无策的结论,像冰锥刺穿了他最后的侥幸。
不能放弃!绝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他想起早年随方丈云游时,曾在西域一位濒死的苦行僧手中,得到过一本残破的古老医典,上面记载了一种名为“金针渡厄”的秘法,以金针度穴,辅以施术者精纯的内息,强行激发伤者自身生机,对抗奇毒,有逆天改命之效。但此法凶险万分,对施术者损耗极大,稍有差池,不仅救不了人,施术者自身也会经脉尽断而亡。方丈曾严令禁止他修习此等霸道之术。
然而此刻,他别无选择。
邱鼎杰从贴身的锦囊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里面整齐排列着九根长短不一、细如牛毛的金针。他净手,焚香,凝神静气,将状态调整至巅峰。然后,他解开黄星的寝衣,露出精壮的胸膛。指尖拂过那几个熟悉的旧伤疤,邱鼎杰的心猛地一抽,目光却愈发坚定。
他捻起第一根金针,对准黄星心口的“膻中穴”,内力灌注指尖,金针发出细微的嗡鸣,稳而准地刺入!黄星身体微微一颤。
紧接着,第二针“巨阙”,第三针“气海”……邱鼎杰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每一针落下,他的脸色便苍白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金针渡厄,不仅消耗内力,更耗费心神,需要精准控制每一丝气劲的强弱与走向,引导其汇入黄星枯竭的经脉,强行催发生机。
当第八针落入“关元穴”时,邱鼎杰已摇摇欲坠,唇边溢出一缕血丝。但他眼神依旧清明,死死盯着黄星的反应。终于,黄星的脉搏似乎强劲了一丝!
还差最后一针!也是最为凶险的一针——“百会穴”!此穴位于头顶,乃百脉之交,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
邱鼎杰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将最后的内力毫无保留地凝聚于指尖,捻起那根最长的金针。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目光如磐石般坚定,对准黄星头顶正中,缓缓刺下!
针入三分,黄星浑身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随即,他原本死寂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起来,皮肤下的青黑色毒气仿佛活物般疯狂窜动!
“殿下!撑住!”邱鼎杰嘶声低吼,双手急速拂过黄星周身大穴,以自身为媒介,引导着那股被激发出的、混乱而磅礴的生机,与肆虐的毒素进行着殊死搏斗!他的七窍开始渗出鲜血,身形晃动,几乎要栽倒在地,但他的手却稳如泰山,始终没有离开黄星的身体。
这是一场无声的、发生在方寸之间的惨烈战争。邱鼎杰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仿佛能听到自己经脉碎裂的声音。但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停下,殿下就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黄星身体的痉挛渐渐平息,皮肤上的青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金纸色。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虽然依旧昏迷,但任谁都能看出,那致命的剧毒,已被逼出了大半!
邱鼎杰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向后倒去。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模糊的视线,似乎看到黄星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殿……下……”他吐出最后两个气若游丝的字,彻底失去了知觉。
当韩震带着好不容易寻来的西域解毒圣药“雪域灵芝”冲进寝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太子殿下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面色虽白,却有了生机。而邱先生倒在榻边,气息奄奄,衣衫被鲜血浸透,如同一个破碎的玉人。
“先生!”韩震肝胆俱裂,急忙上前探查,发现邱鼎杰内力耗尽,经脉受损极重,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快!救先生!用这灵芝!快!”韩震几乎是咆哮着命令随行的军医。他明白,是邱先生,用近乎自毁的方式,从阎王手里抢回了太子殿下!
消息被严密封锁在东宫之内。对外只宣称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剧毒已解,需静养些时日。皇帝闻讯,派人送来大量珍稀药材,并严令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太子和邱先生。
黄星在昏迷三日后,终于悠悠转醒。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肩头残留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记忆如同碎片般涌入脑海——落凤坡的刺杀,毒箭,鼎杰惊惶的脸,以及……昏迷中,那始终萦绕不散的、带着淡淡檀香的气息和一股支撑着他、与死亡抗争的温暖力量。
“鼎杰……”他声音沙哑地开口,目光急切地搜寻。
守在榻边的内侍连忙上前:“殿下,您终于醒了!太医说您已无性命之忧,只需好生静养。邱先生他……”内侍的声音有些哽咽,“先生为救殿下,耗尽了心力,身受重创,至今……尚未苏醒,在偏殿由太医诊治。”
黄星的心猛地一沉!他想挣扎起身,却浑身无力。“带……带孤去见他!”他厉声道,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当黄星被内侍搀扶着,踉跄踏入偏殿,看到榻上那个面色惨白如雪、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时,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甩开内侍,扑到榻前,颤抖着手,轻轻抚摸邱鼎杰冰凉的脸颊。
“鼎杰……鼎杰!”他声音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 他俯下身,将额头抵在邱鼎杰毫无知觉的手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刻,什么太子威仪,什么江山社稷,都变得微不足道。他只要他活着。
随后的日子,黄星不顾太医劝阻,一边强撑着处理必要的政务,一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邱鼎杰的病榻前,亲自喂药、擦拭,在他耳边低语,诉说着从北疆初遇到如今的点点滴滴,祈求着他能醒过来。
或许是黄星的诚意感动了上苍,或许是邱鼎杰顽强的求生意志,又或许是雪域灵芝起了神效,半月之后,在一个晨曦微露的清晨,邱鼎杰的长睫终于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对上的,是黄星布满血丝却充满狂喜的眸子。
“殿下……”邱鼎杰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让黄星瞬间泪流满面。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黄星紧紧握住他的手,语无伦次。
经此生死大劫,两人之间那层最后的薄纱,已被彻底焚毁。有些情感,已无需言语。
黄星看着邱鼎杰虚弱却清亮的眼眸,一字一句,郑重如同宣誓:“鼎杰,待我痊愈,肃清朝纲,这万里江山,我必与你共享。此生,绝不相负。”
邱鼎杰望着他,苍白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倾尽所有的笑意。
金针渡厄,渡的不仅是生死之劫,更是情定今生之盟。东宫惊变的阴影逐渐散去,而一场针对幕后黑手的、更加冷酷无情的清算,即将随着太子的康复,席卷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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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