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肩头的伤,在郡主府顶尖药材和府医的精心调理下,愈合得比预期要快。只是“缠丝萝”的毒性缠绵,低烧时断时续,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昏沉乏力的状态,倒也省去了日日面对沈玦的煎熬。
沈玦自那日后,并未如她所说“晚些时候再来看他”,只是每日遣人来问一次伤势,送些精致的点心或补品,态度平淡,仿佛他只是府中一个寻常的、需要关照的客卿。
这种刻意的冷淡,反而让白砚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他深知,沈玦绝非轻易罢手之人,暂时的平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在酝酿。
听雪轩成了他暂时的避风港,却也像一座精致的牢笼。除了老仆和府医,他见不到任何人,也探听不到外界的丝毫消息。脚踝上的银铃限制了他的行动范围,那清脆的声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身份。
他利用这段养伤的时间,将听雪轩里里外外摸了个清楚,甚至凭借过人的耳力,从过往仆役偶尔的低声交谈中,捕捉到一些零碎的信息——关于朝局,关于边关,关于安亲王与女皇之间微妙的关系,以及……关于沈玦手中那股不为人知的力量。
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珠子,在他脑中慢慢串联。
十日后,伤口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粉色疤痕,低烧也终于退去。府医诊过脉后,点头表示他已无大碍,只需再静养些时日,恢复元气即可。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白砚第一次被允许走出听雪轩,在附近的小花园里略作走动。他穿着一身素白常服,身形比之前更显清瘦,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阳光下,恢复了往日的深潭般的冷寂。
他缓步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听着脚踝银铃规律的轻响,目光平静地扫过园中的花草亭台。郡主府的奢华与精致,无处不在。
就在他走到一丛翠竹旁时,身后传来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
“哟,这不是咱们郡主新得的‘妙人儿’吗?伤好了?”
白砚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名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还算英俊,但眉眼间带着一股纨绔子弟的轻浮之气。他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正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货物的目光看着白砚,尤其是在他脚踝的银铃上流连不去。
白砚认得此人,是安亲王侧妃所出的庶子,沈玦的异母弟弟,沈璋。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会捧高踩低,对沈玦这个嫡出的、深受女皇宠爱的姐姐,又是嫉妒又是惧怕。
“见过璋公子。”白砚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沈璋见他这般镇定,心中莫名有些不快,走上前几步,围着他转了一圈,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和清瘦的身形上扫过,嗤笑道:“也不过如此嘛,真不知阿姐瞧上你什么了?就这副病秧子的模样,能伺候得好阿姐?”
他话语里的侮辱意味毫不掩饰。身后的两名小厮也跟着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白砚垂着眼帘,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面上却依旧无波无澜:“璋公子说笑了。”
“说笑?”沈璋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是恼火,伸手就想用扇子去挑白砚的下巴,“本公子看你就是欠调教!戴了个铃铛,还真把自己当阿姐的猫儿狗儿了?”
就在扇子即将触碰到白砚皮肤的前一刻,白砚脚下看似无意地后退了半步,恰好避开了那轻佻的扇柄。
沈璋挑了个空,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你敢躲?!”
“璋公子,”白砚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郡主不喜旁人碰她的东西。”
他的眼神很静,很冷,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仿佛有暗流涌动。
沈璋被他看得心里莫名一寒,那股纨绔气焰竟被压下去了几分。他想起沈玦的手段,悻悻地收回扇子,嘴上却不饶人:“哼!不过是个玩意儿,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等阿姐玩腻了,看你怎么死!”
说完,似乎觉得在白砚面前丢了面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带着小厮拂袖而去。
白砚站在原地,看着沈璋消失的背影,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不过是清风拂过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他继续缓步前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在他转过一座假山,确定四周无人后,他停下脚步,抬手,轻轻按了按左肩那道刚刚愈合的伤口。伤口深处传来一阵隐痛。
不是沈璋。
是沈玦。
她在告诉他,即使他“舍身救主”,即使他暂时拥有了这片刻的安宁,他依然是众人眼中可以随意轻贱的“玩意儿”,他的生死荣辱,依旧牢牢攥在她的手心。
方才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更为压抑的序曲。
又过了几日,沈玦终于再次传唤白砚。
地点依旧是漱玉轩。
白砚走进来时,沈玦正坐在窗边,面前摆着一局残棋。她未施粉黛,穿着一身简单的天水碧长裙,墨发随意披散着,指尖夹着一枚黑子,正凝神思索。
听到脚步声,她头也未抬,只淡淡道:“坐。”
白砚在她对面的棋枰前跪坐下来。他注意到,今日的沈玦,身上少了几分平日的慵懒与漫不经心,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难以察觉的郁色。
“伤好了?”她落下黑子,随口问道。
“托主人的福,已无大碍。”白砚垂眸应道。
“嗯。”沈玦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棋局上,“手谈一局?”
“是。”
依旧是沈玦执白,白砚执黑。
棋局开始,两人都未再多言。沈玦的棋风比上次更为凌厉,带着一股隐隐的躁意,落子如风,攻势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想借此发泄什么。白砚则依旧沉稳,步步为营,将她的攻势一一化解,偶尔反击,也恰到好处,并不激进。
一时间,棋枰之上风云变幻,杀气四溢。
“前几日,见到沈璋了?”沈玦忽然开口,落下一子,封住黑棋一条去路,语气随意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白砚执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地将黑子落入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是。”
“他说了什么?”沈玦抬起眼,看向他。
白砚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回答:“璋公子关心草民的伤势。”
沈玦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他那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无非是些拈酸吃醋、自取其辱的废话。”
她盯着白砚,目光锐利:“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比如……觉得委屈?”
白砚沉默片刻,将手中黑子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主人说过,在您这里,只有‘给予’和‘承受’。草民……并无选择委屈的权利。”
沈玦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神情,心底那股莫名的躁意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平息了些许。
“你倒是看得明白。”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棋局,语气听不出是赞是讽。
棋局至中盘,白砚的黑棋虽然守得稳固,但在沈玦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地盘已被压缩了不少,形势略显被动。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快步进来,在沈玦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玦执子的手停在半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放下棋子,对白砚道:“本宫有些事要处理,这局棋,改日再续。”
“是。”白砚起身行礼。
沈玦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她伸手,指尖轻轻拂过他肩头伤口的位置,隔着衣物,似乎能感受到那道疤痕的凸起。
“伤好了,就别总在听雪轩闷着。”她的指尖停留了片刻,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从明日起,随侍左右。”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白砚垂下眼帘:“是。”
沈玦收回手,转身,带着侍卫匆匆离去。
白砚独自站在漱玉轩内,看着棋盘上那局未分胜负的残局,又看了看沈玦方才坐过的位置。
随侍左右。
这意味着,他将正式进入她的核心圈子,接触到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将面临更多、更直接的试探与危险。
他低头,看着自己脚踝上那枚在光线下闪烁着幽光的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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