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跟在沈玦身后,穿过几重平日里绝不对外开放的院落。越往里走,守卫越发森严,明哨暗卡,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那些守卫见到沈玦,无不躬身垂首,目光锐利地扫过白砚,带着审视与警惕。
最终,他们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假山前停下。沈玦伸手在假山某处不显眼的凸起上按了几下,机括声轻响,假山竟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露出后面向下的石阶,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跟上。”沈玦率先步入。
石阶陡峭向下,两侧石壁上隔着一段距离便镶嵌着发出幽光的萤石,勉强照亮前路。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血腥味,还有一种绝望压抑的气息。隐约的,能从深处听到一些微弱的呻吟和锁链拖曳的声响。
这是一处私牢。
白砚的心沉了下去。沈玦带他来这种地方,意欲何为?是警告,还是……要让他亲眼目睹些什么?
下了约莫两层楼的高度,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溶洞般的地下空间。四周是一个个用粗壮铁栏隔开的牢房,里面关押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的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有的则衣着尚算整齐,但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见到沈玦到来,牢房里顿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惊恐地缩到角落,有人则扑到栏杆前,发出凄厉的哭喊或咒骂。
“郡主!郡主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沈玦!你这个妖女!你不得好死!”
沈玦对这一切充耳不闻,面色平静地穿过中间的通道,仿佛行走在自家的后花园。她在一间独立的、更为坚固的牢房前停下。
牢房里关着一个中年文士,虽然囚服脏污,头发散乱,但面容依稀可见昔日的清雅,只是此刻眼神涣散,嘴唇干裂,显然受了不少折磨。
“认得他吗?”沈玦侧头问白砚。
白砚仔细看了看那文士,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吏部考功司主事,赵文渊。”沈玦语气平淡地介绍,“三日前,被查出与北狄暗通款曲,泄露边关布防图。”
白砚瞳孔微缩。吏部考功司,虽职位不高,却能接触到大量官员的考评、调动信息,甚至一些隐秘的档案。若此人真是北狄细作,危害极大。
“他招了吗?”白砚问。
“骨头挺硬,用了些手段,只承认了传递过一次无关紧要的消息。”沈玦看着牢房里眼神呆滞的赵文渊,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过,本宫不信。”
她抬手,示意守在牢房外的狱卒打开牢门。
铁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赵文渊受惊般抬起头,看到沈玦,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恐惧。
“赵主事,”沈玦走进牢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的上线是谁?除了布防图,你还传递了什么?”
赵文渊嘴唇哆嗦着,涕泪横流:“郡主……下官……下官真的不知道什么上线……那布防图,下官也只是……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沈玦轻笑,那笑声在阴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瘆人。她缓缓踱步,目光扫过刑架上那些沾染着暗褐色血迹的刑具。
“看来,是之前的招待不够周到。”
她随手拿起一根带着倒刺的皮鞭,在手中掂了掂,然后递给身旁的白砚。
“去,”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落在白砚苍白的脸上,“让他想起来。”
白砚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看着那根沾着血污、散发着腥气的皮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从未……从未亲手对人用过刑。
“主人……”他声音干涩。
“怎么?”沈玦挑眉,眼神锐利如刀,“不敢?还是……不忍?”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看穿他所有的伪装和挣扎。
“别忘了你刚才说的话。”她提醒他,语气冰冷,“效犬马之劳。”
白砚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沈玦那双不容抗拒的眼睛,又看向牢房里那个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乞求的赵文渊。
这是一个考验。一个残忍的、将他逼入绝境的考验。
如果他动手,他将亲手染上血腥,彻底打破自己设定的底线,向沈玦证明他的“忠诚”和“可用”。
如果他不动手,那么他之前所有的隐忍和伪装,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可能立刻步上赵文渊的后尘。
冷汗,沿着他的脊椎滑落。
脚踝上的银铃,因为他身体的紧绷,发出细微的、连续的颤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牢房里,只剩下赵文渊压抑的抽泣声,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白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根冰冷而粘腻的皮鞭。
鞭柄入手,沉重而粗糙,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抬起头,看向沈玦。
沈玦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预料之中的结果。
白砚转回头,目光落在赵文渊身上。那个文弱的官员,此刻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裤裆处湿了一片,散发出骚臭的气味。
白砚举起了皮鞭。
赵文渊发出绝望的哀嚎。
鞭影落下!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在牢房中回荡。
然而,鞭子并未落在赵文渊身上,而是抽打在了他身旁的空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白砚放下皮鞭,对着沈玦,缓缓跪了下去。
“主人,”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刑讯逼供,并非上策。此人意志已近崩溃,再施加肉体痛苦,恐适得其反,甚至令其胡乱攀咬。”
他抬起头,迎上沈玦深邃的目光:“草民愿试他法,撬开他的嘴。”
沈玦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牢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狱卒屏住呼吸,赵文渊也停止了哭泣,惊疑不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白砚。
“哦?”沈玦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有何法?”
“攻心为上。”白砚低声道,“请主人给草民一点时间,单独与他谈谈。”
沈玦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好。”她干脆地转身,向外走去,“本宫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狱卒连忙跟上,重新锁上了牢门。
阴暗的牢房里,只剩下白砚和瘫软在地的赵文渊。
白砚站起身,走到赵文渊面前,蹲下身。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赵文渊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想干什么?”
白砚依旧不说话,目光却缓缓扫过赵文渊的囚服,落在他因为长期书写而带着薄茧的右手食指和拇指上,又扫过他散乱头发下,耳后一个不甚明显的、小小的黑痣。
赵文渊被他这无声的审视弄得更加慌乱。
突然,白砚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炸响在赵文渊耳边。
“赵主事,临川白家的雪涧茶,可还合口味?”
赵文渊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你……你怎会……”
“我不但知道你喜欢雪涧茶,”白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我还知道,你右肩胛骨下方,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令堂闺名秀荷,最擅绣蝶恋花图样。令郎赵瑾,今年该有七岁了吧,开蒙时用的,是《南山集注》……”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赵文渊崩溃地捂住耳朵,涕泪交加,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如同鬼魅般的话语。
白砚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崩溃。
过了好一会儿,赵文渊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变成绝望的呜咽。
“你们……你们把瑾儿怎么样了?”他抬起头,眼中是一片死灰。
“他们很好。”白砚淡淡道,“至少目前很好。他们的安危,取决于赵主事你现在的选择。”
赵文渊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牢房顶部,许久,才嘶哑地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白砚吐出两个字。
一炷香后,牢门再次打开。
沈玦走了进来,目光扫过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赵文渊,又落在神色平静的白砚身上。
“问出来了?”
“是。”白砚躬身,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呈上,“这是他的供词,包括他的上线联络方式,传递过的情报清单,以及他所知道的、潜伏在朝中的其他几个可疑人员。”
沈玦接过供词,快速浏览了一遍,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份供词之详细,远超之前刑讯逼供所得。她看向白砚:“你如何做到的?”
白砚垂眸:“攻心而已。他有所牵挂,便有了弱点。”
沈玦盯着他,目光深邃。她当然不信只是“攻心”那么简单。白砚能准确说出赵文渊的私密信息,甚至其家人的情况,这背后意味着他拥有极其精准的情报来源,或者……他本身就和某些隐秘的势力有关联。
但他确实在短时间内撬开了赵文渊的嘴,交出了一份有价值的供词。
这就够了。
至少目前够了。
“做得不错。”沈玦将供词收起,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本宫没有看错人。”
她转身向外走去:“走吧。”
白砚默默跟上。
走出阴暗潮湿的地牢,重见天日,阳光有些刺眼。白砚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底那一片冰冷。
他亲手将一个人推入了更深的绝望。虽然那人罪有应得,但这种方式,依旧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与自我厌弃。
“觉得不舒服?”走在前面的沈玦忽然开口,她没有回头,声音顺着风飘来。
白砚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是。”
“习惯就好。”沈玦的语气带着一种司空见惯的淡漠,“这盛京城,这权力场,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心软,是活不长的。”
白砚没有接话。
沈玦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苍白而平静的脸,忽然道:“今晚宫中有夜宴,你随本宫一同入宫。”
白砚微微一怔。入宫?
“怎么?”沈玦挑眉,“不愿意?”
“草民不敢。”白砚垂下眼帘,“只是……草民身份卑微,恐冲撞了贵人。”
“本宫说你可以,你就可以。”沈玦打断他,目光落在他脚踝的银铃上,唇角微勾,“更何况,戴着本宫的铃铛,谁敢说你身份卑微?”
她的话带着一种霸道的占有欲。
白砚知道,这又是一次展示,一次将他更紧密地绑在她身边的宣告。
“是。”他低声应下。
沈玦满意地转身,继续前行。
白砚看着她的背影,红衣在阳光下灼灼耀眼。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