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的晚自习铃声像被谁调慢了半拍，尾音像粘稠的松脂，把整座教学楼裹了进去。沈霁踩着铃声的尾巴晃进A班，指尖还留着江砚掌心的余温——方才楼梯口那十秒的"预编译"握手，像把两枚心跳打包上传云端，此刻仍在胸腔里做回环验证。

他本以为会失眠，结果趴在桌上刚翻出英语卷子，眼皮就沉得灌铅。梦里雪声簌簌，有人用钢笔在他耳廓写字：别去问他。字迹未干，"嘶啦"一声裂帛——

是真的裂帛。沈霁懵然抬头，看见江砚捏着半截雪白色试卷，断面参差，像被撕碎的初雪。剩余半张尚在自己胳膊下，刚写好的完形填空正龇牙咧嘴。

"江砚？"他压低声音，气音在静夜里带糯，"你干嘛呀？"

江砚没接茬，睫毛垂出两把小扇子，在脸颊拓下极薄的阴影。他从笔盒抽出一支墨水笔——笔杆上贴着一张极小的心形贴纸，是沈霁上周随手糊的，如今被主人没收并征用。笔尖落在纸上，"簌簌"走笔，银蓝墨水在光面纸上开出冷冽的电火花。

沈霁托腮，视线掠过对方线条凌厉的腕骨，一路蜿蜒至指节，那里因用力而泛出半透明的青白。他忽然福至心灵——

【内心OS】：他醋了醋了醋了！因为我下课跑去问前桌林屿声"定语从句"？就十分钟！林屿声还是年级第二，醋坛子成精了？

想归想，沈霁决定把戏做全。他拿断卷残片去戳江砚手背，像猫试探性伸爪："喂，撕了我卷子，总得赔吧？"

声音软，带一点点上扬的尾音，被头顶的中央空调一吹，散成碎钻。江砚指节微顿，抬眼，黑眸里映着日光灯的冷白，像雪夜湖面碎出裂纹。他开口，声线压得极低，仅两人可闻："别动，三分钟。"

沈霁偏不，指腹故意蹭过对方虎口，那里有一道极浅的旧疤——上周实验课被酒精灯瓷片划的，还没完全愈合。江砚呼吸明显滞了半拍，笔尖却更疾，快出残影，字体却依旧赏心悦目。沈霁偷瞄，发现那竟是一份"满分模板"：作文段式、高级替换词、亮眼神转折，连他常拼错的"conscientious"都被单独拎出来，旁边画了一只眯眼狐狸，尾巴打了一个对勾——那是他惯用的批改符号。

【OS继续狂刷】：他在给我写"专属外挂"？这哪里是普通占有欲，分明是Plus版！

四

"好了。"江砚收笔，把整页递过来。沈霁接过时，指腹擦过对方掌心，触到一层薄汗——理科大神也会紧张？这个发现让他心口像被汽水拉环"噗"地掀开，冒泡的甜一路涌到喉头。

他故意把纸举到灯下，360度旋转，"啧"了一声："字写得比我好看，不会给全班都写过吧？"

江砚瞥他，目光淡淡，却在灯下折射出幽微的涟漪："只写过两次。"

"还有一次？"

"去年竞赛，给'自己'的草稿。"他说得轻，却把"自己"咬得比别的音节重半拍。沈霁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江砚尚未保送Q大时，为了稳住作文分，亲手给自己套的模板。换句话说，这是大神压箱底的私藏，如今却整份传授给他，连常错词都量身定制。

沈霁嘴角疯狂上扬，又怕太明显，只能把脸埋进臂弯，只露一双眼睛，眼尾飞红。江砚却在这时伸手，指尖擦过他耳后，把一撮翘起的碎发压下去，声音低哑："别去问他。"

"谁？"

"林屿声。"江砚顿了顿，补一句，"任何别人。"

沈霁心口被"任何"两个字撞得发麻，偏偏要嘴贱："那我去问老师？"

江砚指节在桌面轻敲，节奏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嗒、嗒、嗒"，最后停在沈霁面前，抬眼，眸色深不见底："问我。"

沈霁终于笑出声，怕惊扰前排好学生，只能把笑声闷进臂弯，肩膀一抖一抖。江砚被他带得也弯了弯嘴角，像雪夜湖面裂开一道极细的缝，底下湖水黑而暖。

半晌，沈霁抽出全新模板，捏着嗓子学林屿声温吞的调子："江老师，请问'虚拟语气'怎么解？"

江砚没接茬，只把椅子往前一拖，椅脚在大理石地面"滋啦"一声，像关闭一扇老旧的门。他侧身，左臂横过沈霁椅背，右手执笔，在卷子上划了一条垂直辅助线——动作看起来是在讲题，实际上却把沈霁整个人圈进半封闭的域，连头顶的光都被截流大半。

江砚的呼吸落在他耳后，温度比空调热风还高，吹得那块皮肤迅速烧起来。笔尖在纸面游走，"沙沙"声像雪落，沈霁却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完全盖过铃声。

讲到"倒装句"时，沈霁故意把笔帽掉在地上，俯身去捡，额头磕在江砚膝盖。他干脆就蹲着，仰脸，目光掠过对方线条利落的下颌，一路滑到锁骨凹陷，那里在领口深处投下一小片阴影，像一枚未启封的密钥。

江砚垂眼与他对视，黑眸里浮出一点点无奈，更多是纵容。他弯腰，把沈霁的笔帽捡起来，却在递过去时，指腹擦过对方掌心，停留了半秒——极短，却足够让沈霁听见自己血液倒灌的声音。

"还写吗？"江砚问，声音低到只剩气音。

沈霁本想点头，余光却扫到讲台——值班老师背着手溜达过来。他眼珠一转，把刚写好的模板反扣在桌面，顺手抽过江砚的物理竞赛卷，把自己的英语答题卡推过去："换。」

江砚挑眉。

"我想看看满分物理长什么样。」沈霁趴在对方卷子上，声音闷在臂弯，"顺便——让某些人也体验卷子被'霸占'的滋味。」

江砚失笑，却也由着他闹，只把身子侧过去，替他挡住讲台方向的视线。沈霁心口被这个小小的保护动作烫了一下，像雪夜有人递来一杯拿铁——香，且暖。

放学铃终于响起，却比平常晚了一首歌的时间，沈霁把模板折成四折，塞进胸口袋，拍一拍，仿佛是一张巨额支票。江砚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替他拎着书包，走在前面。走廊灯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一端在地面，一端在墙面，像两条并行却永不重叠的代码。

下到一楼，中庭喷泉忽然提前启动，水柱被灯光切成碎钻，纷纷扬扬。沈霁快跑两步，回头，冲江砚扬手：「江老师，明天——」

江砚站在光里，单手揣兜，另一只手抬起来，对他做了一个极轻的手势，最后停在心口。

沈霁心口被这个手势击中，笑意从眼底漫到唇角。他倒退着走，声音散在夜风：

「明天继续向你学习——」

「学习怎么被你独占。」

喷泉落回水面，「哗」一声，只有两个少年还相面对着。夜色温柔，雪意未起，却已有暗香浮动——是占有欲，也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