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灵突袭的余波在巢穴中缓缓平息。破损的肉质通道被工蜂分泌的生物凝胶迅速修补,渗出的组织液被清理干净,空气中弥漫的焦糊与灵能残留气息,也渐渐被巢穴深处固有的甜腥味覆盖。一切都在高效、冷酷的秩序下恢复原状,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袭击从未发生。
除了“圣巢腔室”顶部那道新生的、颜色略浅于周围的巨大疤痕,以及林啸死寂的内心。
灰影被带走了。
被阿迦雷斯冰冷地宣判,拖入了那个仅仅是名字就令人不寒而栗的“炼炉”。林啸不知道“炼炉”具体是什么样子,但那些零碎涌上的、属于虫母本体的模糊记忆片段,足以勾勒出地狱的轮廓——极端的压力测试,残酷的生存竞争,针对性的基因拷问,痛苦到足以摧毁意志的生理与精神折磨……以及一个低到令人绝望的、将残次品“淬炼”成可用兵器的通过率。
每一天,林啸都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重新被嵌入了“摇篮”那永无止境的循环。原生质的注入,腹中虫卵的孕育,分娩时的钝痛与虚脱,周而复始。腰部的酸软无力感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离去,反而在每一次“生产”后变本加厉,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脆弱与“用途”。
K-7的监控变得空前严密。它不再仅仅满足于监控“摇篮”的运行数据和生命体征,它的幽蓝“目光”频繁地、长时间地停留在林啸身上,扫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甚至每一次精神波动的微小涟漪。它似乎在搜寻什么——或许是灰影事件后残留的“不稳定因素”,或许是林啸试图再次“违规”的蛛丝马迹。
林啸不敢再有任何异动。他强迫自己像一个真正合格的虫母那样,专注“生产”,降低一切不必要的意识活动,连在“摇篮”中恢复时,都尽量让思维放空,如同死水。他害怕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念头,一丝对灰影的担忧,都会引起K-7乃至阿迦雷斯的警觉,给可能还在“炼炉”中挣扎的灰影带来灭顶之灾。
他只能等待。在绝望中,怀揣着一点点渺茫到近乎可笑的希望,煎熬地等待。
他开始疯狂地捕捉巢穴意识网络中的信息碎片。以前他避之不及的那些冰冷数据流、指令和报告,现在成了他感知外界、试图寻觅灰影踪迹的唯一窗口。他屏蔽掉绝大多数无关信息,像最精密的雷达,只搜寻与“炼炉”、“特殊单位测试”、“变异体”、“潜能激发”相关的关键词。
收获少得可怜,且令人心悸。
“……第七十三批次测试体,三百单位,基础压力耐受筛选……存活率:8.7%……”
“……针对编号XK-9变异体进行第二阶段基因崩溃测试……能量冲击抗性异常……但意识链接稳定性持续下降……”
“……报告:编号DT-4在极限战斗模拟中表现出‘狂化’倾向,已予以销毁回收……”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林啸的心脏。他不知道灰影被赋予了什么编号,不知道它正在经历哪一个阶段的测试,甚至不知道它是否还活着。那渺茫的希望,在这样冰冷残酷的数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只有一次,在深夜(如果巢穴深处这种永恒昏暗的环境有“深夜”概念的话),当林啸因为腰腹的持续不适和精神的极度疲惫而半昏半醒时,他仿佛在意识网络的极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分辨的、带着强烈痛苦与狂暴气息的波动。
那波动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林啸的心脏却猛地一缩。那痛苦……那狂暴……里面似乎夹杂着一丝他熟悉的、属于灰影的、冰冷而执拗的意志碎片。
是它吗?它还活着?正在承受难以想象的折磨?
这个念头让他既感到一丝扭曲的慰藉,又陷入更深的痛苦和自责。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那自以为是的“培养”和“希望”,灰影或许还作为一个卑微的残次品,躲在那个阴暗的角落,至少……还活着,没有经历这些。
这种矛盾的痛苦日夜啃噬着他。他变得越发沉默,眼神空洞,只有在进行“生产”时,身体的本能反应才会让他显露出一丝“活物”的气息。连K-7似乎都认为他已经“彻底稳定”下来,那无处不在的监视目光,偶尔会移开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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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摇篮”循环的次数,标记着日子的流逝。
直到那个“孵化日”的到来。
这次的任务非同寻常。母巢需要一批新的、具有强大突破能力和范围攻击潜力的“吞噬者”幼虫。这种高阶战斗单位的孵化,对虫母的负担远超以往任何一次。需要调集海量的高纯度原生质,进行复杂的基因序列编织,对精神力的消耗更是巨大。
林啸被提前注入了超高浓度的能量补充剂,强制进入最佳状态。他躺在“摇篮”中,感觉身体像是一个即将被撑爆的气球,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腹中,那些“吞噬者”的虫卵贪婪地汲取着养分,迅速膨胀,坚硬的甲壳雏形开始形成,带来沉重如山的压迫感和仿佛要将他撕裂的鼓胀。
K-7和数只专门负责高阶孵化的高等工蜂围在池边,密切监控着数据流。能量管道嗡鸣着,将一股股澎湃的生命力泵入池中。连阿迦雷斯那高大沉默的身影,也罕见地出现在了不远处,猩红的复眼注视着池中翻滚的粘液和逐渐浮现的、巨大虫卵的狰狞轮廓。
整个腔室的气氛凝重而紧绷,充满了对即将诞生的强大武力的期待。
林啸的意识在剧痛和能量洪流的冲刷下浮沉。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配合着身体的生理反应,引导着基因序列的稳定表达。腰部的酸软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几乎被忽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生命核心的、更深层次的疲惫和虚弱。
第一批“吞噬者”卵发育到了最后关头,卵壳完全硬化,表面浮现出暗红色的能量纹路,即将脱离母体。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从巢穴最核心的根基处传来的巨响,猛地炸开!不是外敌入侵那种能量爆炸的尖啸,而是某种结构性的、带着毁灭性共振的崩裂声!
整个“圣巢腔室”剧烈地上下颠簸、左右摇晃!肉质的墙壁和穹顶疯狂痉挛,脉动的光管半数爆裂,荧绿的液体如同鲜血般喷射四溅!“摇篮”内的淡金色浆液掀起惊涛骇浪,几乎将林啸整个淹没!
“警报!警报!核心能源节点‘炼炉’区域发生大规模未知原因过载爆炸!能量回冲波及主能源管道!结构稳定性急剧下降!污染警报!高活性变异能量泄露!”尖锐得近乎凄厉的警报声在意识网络中疯狂刷屏,信息流瞬间被染成一片代表最高危机的血红色!
“什么?!”阿迦雷斯猩红的复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怒,他那恐怖的威压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却丝毫无法稳定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内部的灾难!
K-7的幽蓝光芒高频闪烁,辅助肢拼命稳定着“摇篮”的能量供应,但池中的浆液依旧在狂暴地翻涌,那些即将成熟的“吞噬者”卵在震荡中相互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爆炸仿佛只是一个开始!
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巢穴各处接连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和能量紊乱的尖啸!防御系统的能量节点接连短路,照明网络大片熄灭,低级虫族的行动序列出现大规模混乱和冲突,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虫族单位因失控而自相残杀的嘶鸣!
整个庞大而精密的虫族母巢,在这一刻,像是一台被投入了致命病毒的超巨型生物电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大瘫痪和大混乱!意识网络中充满了无法解析的错误指令、痛苦的嘶鸣和系统崩溃的噪音!
阿迦雷斯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发出愤怒的咆哮,意识网络强行下达着一道道镇压和修复指令,但收效甚微。他必须立刻前往核心能源区,亲自处理这场灾难!
然而,就在这天地翻覆、万物崩坏的极致混乱中,就在阿迦雷斯因为巢穴的突变而分神,K-7因为维持“摇篮”而焦头烂额的瞬间——
“摇篮”池边,那片因为能量管道破裂而投射下的、最深最浓的阴影,忽然“活”了过来。
阴影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水银,缓缓向上“流淌”、凝聚。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那片绝对的黑暗中,“浮”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纯粹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那不是虫族常见的深黑甲壳,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内敛、带着某种奇异质感的墨色,如同宇宙中最寂静的深渊。在这片漆黑之上,关节转折处、甲壳边缘,流动着暗沉的、如同冷却岩浆般的熔金色纹路,繁复、古老,隐隐构成一种充满压迫感和神秘美感的图案。
它的体型比被带走前更加高大、健硕,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几乎与K-7等高。头颅的轮廓凌厉如刀削,摒弃了所有冗余装饰,头顶没有王冠状骨刺,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向后弯曲的、锐利无匹的弧形刃角,闪烁着同样的暗金寒光。背后,三对收拢的骨翼边缘,流动着熔金的光泽,微微震颤间,仿佛连空间都在低吟。
而当它完全显出身形,站定在波涛汹涌的“摇篮”池边,挡在林啸与惊怒的阿迦雷斯之间时,它抬起了头。
林啸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止。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不再是黯淡浑浊中带着一点淡金微光,也不是熔炉般燃烧却依旧带着残次品痕迹的暗金色。
而是纯粹的、炽烈的、如同两颗微型恒星在其中孕育燃烧的——熔金色!
那光芒稳定、深邃、炽热,却又冰冷得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它扫过混乱的腔室,扫过惊愕的K-7,最后,如同拥有实质重量般,落在了因为爆炸和虚弱而瘫在池边、满眼难以置信的林啸身上。
目光接触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被压缩到极致。
林啸在那双熔金色的瞳孔深处,看到了亿万星辰生灭般的恢弘,看到了亘古冰原般的寂冷,看到了熔岩奔流般的暴烈……以及,在最深处,一丝极其隐晦、快得无法捕捉的、或许连这双眼睛的主人都未曾察觉的……
确认。
然后,那目光便移开了,转向了刚刚从巢穴剧变中回过神、爆发出滔天怒火与杀意的虫王阿迦雷斯。
没有嘶鸣,没有宣告,没有意识传输的挑战。
新生的、漆黑的虫族,只是微微抬起了右臂。
那只臂膀强壮、完美,覆盖着细密如龙鳞的黑色甲片,爪刃的形态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五根修长、有力、指尖锐利如神兵的手——一种更接近完美杀戮与掌控形态的肢体。
它张开五指,对着暴怒冲来、能量场全开、试图以绝对力量将这“叛乱者”碾碎的阿迦雷斯,虚空,轻轻一握。
无声无息。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那一握之下,凝固了。
阿迦雷斯那足以撞塌山岳、撕裂战舰的冲锋,戛然而止!他周身狂暴燃烧的猩红能量场,如同被一只无形无质、却绝对强大的巨手凭空攥住!能量场发出不堪重负的、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尖鸣,明灭闪烁,竟被硬生生压缩、禁锢!
阿迦雷斯本人僵在半空,猩红的复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骇然与难以置信!他拼命挣扎,催动全部力量,那狰狞的王冠状骨刺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发出低沉的嗡鸣,但他周身的空间仿佛化为了最坚固的枷锁,将他死死锁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不是力量的对撞,不是能量的湮灭。
那是……位阶的碾压?规则的掌控?还是某种未知的、凌驾于虫族现有进化树顶端的……绝对权能?
整个腔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摇篮”池水兀自翻腾的哗啦声,和远处巢穴尚未平息的混乱余波,成为这片凝固时空里唯一的背景音。
所有虫族,包括那些高等工蜂,包括幽蓝光芒凝固的K-7,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它们的复眼中,倒映着那漆黑的身影,倒映着被禁锢在空中、挣扎无果的旧日之王,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以及一种……源自血脉与基因最深处的、本能的悸动与……臣服。
新生的漆黑虫族,缓缓收回了虚握的手,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失去了无形禁锢,阿迦雷斯轰然坠地,单膝狠狠砸在肉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周身的猩红能量场黯淡了大半,甲壳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他抬起头,死死盯着那道漆黑的身影,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哑、充满屈辱与惊怒到极致的咆哮,却再也无法站起。
漆黑虫族这才将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每一个被那熔金色视线触及的虫族,都不由自主地、深深地低下了头颅,甚至伏低了身体。那是超越意志的、铭刻在基因里的服从。
K-7的幽蓝光点熄灭了片刻,再亮起时,里面只剩下绝对的、程序化的平静。它率先做出了反应,缓缓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谦卑姿态,垂下了所有的辅助肢和头颅,面向“摇篮”的方向。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腔室内所有清醒的虫族,无论等级,无论职能,仿佛接收到了同一个不容置疑的指令,齐齐转向“摇篮”,转向池边跪倒的旧王与傲立的新影,以及池中那虚弱不堪的虫母——
深深地、将头颅抵近地面。
完成了无声的、却无比清晰的——
朝拜。
朝拜新的王。
与王后。
林啸躺在冰冷粘稠的池水中,忘记了腰酸,忘记了腹痛,忘记了呼吸。他呆呆地看着那道陌生又熟悉的漆黑身影,看着那双熔金色的、仿佛能看穿他灵魂的眼睛,看着整个腔室、乃至整个巢穴意识网络中,那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的、绝对的寂静与臣服。
就在这时,那道漆黑的身影,缓缓转向了他。
然后,在万虫俯首的寂静之中,在旧王屈辱的咆哮背景之下,他对着池中狼狈虚弱的林啸,单膝,跪了下来。
一个清晰、稳定、不再带有任何杂音、反而充满奇异磁性与韵律的声音,如同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奏响的乐章,平静,却带着宣告世界更迭般的重量,响起:
“陛下。”
“旧的时代,结束了。”
整个腔室,所有虫族,保持着跪拜的姿态,如同最虔诚的雕像。
林啸的瞳孔,紧缩到了极致。
而在那一片空白的脑海深处,被遗忘在穿越之初、最深最暗角落的、冰冷机械的系统提示音,如同被这场剧变强行激活的幽灵,无比清晰、带着迟来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一字一句地,重新浮现:
【警告:核心协议激活。】
【宿主身份确认:虫母(代行者)。】
【终极生存条款: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一只虫族。】
【重复:永远不要……】
提示音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股更强大、更毋庸置疑的力量,蛮横地掐断、抹除。
池边,那双熔金色的眼眸,正静静地凝视着他,深处仿佛流转着刚才未尽的话语,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只有绝对的掌控,与无声的询问。
新的时代,开始了。
而他,依旧是“摇篮”中,那个腰肢酸软、身不由己的虫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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