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响得有些刺耳。

李锦初攥着那瓶刚从小卖部冰柜里取出的矿泉水，瓶身凝出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掌心，凉意丝丝缕缕地往心里钻。她脚步有些快，穿过喧闹的、涌向校门的人流，目标明确地朝着体育馆方向。

脑海里反复排练着最自然的台词：“同学，你的水。”或者更简单点，直接递过去，什么也不说。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几乎要压过周遭的喧嚣。

就在她拐进通往体育馆的僻静走廊时，一股熟悉的力道突然从侧面袭来——一只胳膊自然地环过她的脖子，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和清爽的洗衣液味道，将她轻轻往旁边一带。

“哎——！”

李锦初吓了一跳，手里的矿泉水差点脱手。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睫毛很长，在走廊窗格透进的夕阳光里，像洒了层金粉。

“林夏！你吓死我了！”她松了口气，没好气地拍开他环着自己脖子的手，掌心湿漉漉的，在他浅蓝色的校服袖口留下一点深色水印。

“吓到了？从小到大的招式还是没免疫啊？”林夏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丝毫没有歉意，反而凑近了些，打量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手里那瓶显眼的矿泉水：“走这么急，干嘛去？偷地雷啊？”

“要你管。”李锦初下意识把矿泉水往身后藏了藏，这个动作却让林夏眼里的笑意淡了一分，探究的意味浓了起来。

“好好好，我不管。”林夏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语气轻松，目光却扫过她不太自然的姿态，“说正事，我爸妈他们又‘私奔’去北欧看极光了，未来两周，收留我呗？”

“又去？”李锦初已经习惯了，林夏父母是出了名的旅行狂魔，“行啊，反正你房间一直留着。跟我妈说了吗？”

“阿姨批准了！”林夏晃晃手机，屏幕上是和李妈妈愉快的聊天记录。解决完住宿大事，他的注意力立刻又回到李锦初身上，和她手里那瓶怎么看怎么突兀的水上，“你还没说呢，急匆匆的，到底要去干嘛？还带着‘装备’。”他指了指你护成宝似的矿泉水。

走廊里的人渐渐少了，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光洁的地面上。远处体育馆隐约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和呼喊声。

李锦初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一种微妙的、类似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浮上来。她抿了抿唇，避开林夏过于清亮的注视，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去给一个人送水。”

“送水？”林夏挑眉，拖长了语调，“给谁送水需要我们李大小姐亲自跑腿？体育委员还是志愿者呢？”

“你烦不烦！”李锦初被他问得脸颊更热，索性破罐子破摔，抬起头，眼睛里闪着一种林夏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羞赧和固执的光，声音也大了点，“我要去给我的喜欢的男生送水！行了吧！”

“喜欢的男生”五个字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砸进林夏含笑的眼里，漾开的波纹让那笑意瞬间凝固，几乎碎裂。

走廊里安静了一瞬，远处体育馆的喧嚣变得模糊。林夏脸上的轻松神色像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短暂的空白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愕然。他看着她，那双总是盛着温暖和戏谑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某种类似紧张和……警惕的东西。

“喜欢的男生?”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干，笑容勉强重新挂上，却显得有点僵硬，“谁啊？我们学校的？我认识吗？什么时候有的？我怎么不知道？”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李锦初被他问得心虚，又有点莫名的恼火：“要你管那么多！反正……反正就是有！”她握紧矿泉水，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幼稚夸张，“哎呀，就是……一个打篮球挺厉害的同学。”

“打篮球的？”林夏迅速在脑子里过滤着可能的人选，心微微下沉。他想起昨天放学，李锦初在球场边怔忪的模样。那个沉默的、独自对抗全场的影子……难道是他？

“不会是昨天球场那个……”林夏试探着问，语气故作轻松，眼神却紧锁着她的表情。

李锦初的脸“腾”一下红了，比天边的晚霞还鲜艳。这反应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林夏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沉默了几秒，走廊里的空气仿佛也跟着凝滞。然后，他忽然伸手，不是去搂她，而是轻轻抽走了她手里那瓶已经被捂得半温的矿泉水。

“诶！你干嘛！”李锦初想抢回来。

林夏仗着身高优势把水瓶举高，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自然，甚至带上了一点他惯有的、漫不经心的调侃：“就你这磨磨蹭蹭还走错方向的样子，等你送到，人家训练都结束了，也该渴死了。”

“我哪有走错！”李锦初不服。

“体育馆后门今天维修，封了。得从东边绕过去。”林夏说得理所当然，仿佛他天天去体育馆蹲点一样，“走吧，小迷糊，我勉为其难给你带个路，顺便……”他晃了晃矿泉水，瓶身在夕阳下折射出晃眼的光，“帮你考察考察，你这‘真爱’到底扛不扛得住我们锦初大小姐的冰镇矿泉水攻势。”

“林夏！”李锦初又羞又气，追着他要抢水。

林夏笑着往前跑了两步，转过身，面对着她倒退着走，夕阳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笑着，眼神却深邃，望进她气鼓鼓的眼睛里。

“放心，”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轻松的、却不容置疑的意味，“有我把关，肯定帮你把第一道关守好了。”

他转过身，步伐轻快地朝着体育馆东侧走去，手里那瓶矿泉水被他随意地抛起，又稳稳接住。阳光下，他哼着不成调的歌，背影挺拔。

李锦初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心里那点因为“喜欢的男生”脱口而出的悸动和羞赧，慢慢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林夏的反应……好像有点奇怪，不过她转念想想就觉得自己想错了并没太在意。

而走在前面的林夏，脸上的笑容在背对她的瞬间，悄然淡去。他握着那瓶微凉的矿泉水，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体育馆越来越近，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心口。

“喜欢的男生？”他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没有温度的弧度。

他倒要看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