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东侧的门果然开着，比后门那边吵的多。里面篮球砸地的声音、球鞋摩擦的尖叫、男生们粗重的喘息和短促的呼喊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充满热力和汗味的喧嚣。

林夏在门口停了一秒，侧身让李锦初先进，自己则像一道随意的影子跟在她身后。他脸上又挂起了那副轻松的笑意，眼神却像探照灯，快速扫过全场。

几乎立刻，他就锁定了目标。

还是那个半场。罗阳正对着一个防守队员做着花里胡哨的假动作，嘴里依旧不闲着。而那个高瘦的身影——甘荣述，正站在三分线外两步远的位置，微微屈膝，目光锁着篮筐，对身旁的喧闹充耳不闻。他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湿，有几绺贴在额角，侧脸的线条在体育馆顶灯下显得清晰而冷硬。

李锦初的脚步顿住了，就站在离边线几步远的地方。她看着甘荣述起跳，投篮，动作干脆得像一把刀划开空气。球再次空心入网，连篮网都只是轻轻晃动。

“好球！”罗阳喊了一声。

甘荣述落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用护腕抹了下下巴的汗，转身回防。他的目光掠过场边，似乎看到了站着的两个人，又似乎没看到，那眼神和昨天捡球时一样——空茫的，没有焦点，像掠过两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林夏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清晰地看到了李锦初在那目光掠过时，身体微微一僵，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也看到了甘荣述那完全无视的、近乎漠然的态度。

心里的那点侥幸，彻底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混杂着不悦和警惕的情绪。

这时，罗阳看到了他们，或者说，看到了林夏手里的矿泉水。他吹了个口哨，运球过来，脸上带着熟稔的笑：“哟，林夏？”他目光瞟向李锦初，又瞟回林夏手里的水，笑容多了点玩味，“……来送温暖的？什么时候对咱那么好了？”

林夏顺势举起矿泉水，笑容无懈可击：“我家小孩儿路过，看你们打得辛苦。喏，水。”他直接把瓶子递向罗阳，动作自然得仿佛本就是给他带的。

罗阳挑眉，看了眼不远处正弯腰系鞋带的甘荣述，又看了眼林夏，接过水，拧开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谢了！”他抹了下嘴，很上道地没多问，只是冲甘荣述那边抬了抬下巴，“荣述，林夏送的水！”

李锦初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心想：“这水不是我买的吗？”她轻轻踢了一下林夏，想让他解释。但是林夏就假装自己感觉不到。

甘荣述系好鞋带，站起身，朝这边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先落在罗阳手里的水瓶上，然后才极其短暂地扫过林夏和李锦初，刚好看到李锦初踢林夏的那一下，似乎发现为什么但面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波澜的样子，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也是感谢。声音低淡：“谢了。”

他甚至没看那瓶水第二眼，也没问为什么是林夏来送水，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不值得他投注半分多余的注意力。说完，他就转身走向场中，准备继续。

李锦初站在原地，那句排练了无数次的“同学，你的水”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看着甘荣述汗湿的背影，看着他完全没在意那瓶水是谁拿来的、又给了谁，心脏像是被那瓶没送出去的、冰镇的矿泉水浸透了，凉意一点点蔓延开。

她准备好的勇气，她小小的期待，在那双空茫的眼睛和毫无停顿的脚步前，显得如此可笑和笨拙。

林夏将她的失落尽收眼底。他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加明朗了几分，他伸手，极其自然地虚揽了一下李锦初的肩膀，带着她转身，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场里的人听清：“走了，锦初。水送到了，任务完成。再不回去，阿姨该念叨了。”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熟稔和亲昵，语气轻松自然，仿佛他们只是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日常。

李锦初被他带着往外走，有些茫然，有些狼狈。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甘荣述突然又补了一句：“谢谢你。”

李锦初听见了，心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走出体育馆，傍晚的风一吹，李锦初才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不知是刚才体育馆里太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看清楚了？”林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依旧带着笑，但那种笑意没有抵达眼底。他把玩着空了的矿泉水瓶，塑料发出轻微的喀啦声。“你的‘真爱’，好像连你站在哪里，都没看清楚。”

李锦初抿紧了唇，没说话。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更明显了。

林夏侧头看她，夕阳把他长长的睫毛染成金色，他放缓了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安慰：“不过也挺好，至少证明了，他不是那种会随便接女生水的轻浮家伙，对吧？”他这话说得巧妙，既像在给甘荣述找补，又像在暗示李锦初的“送水”行为本身可能带来的尴尬。他摸了摸李锦初的脑袋。

李锦初依旧沉默。

“行了，别想了。”林夏把空瓶子精准地投进路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响。他重新笑起来，露出虎牙，恢复了往常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回家！阿姨今天肯定做了好吃的慰劳我这个‘寄宿生’。至于你的‘真爱’……”

他拖长了语调，看着李锦初下意识抬起的眼睛，笑着，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来日方长嘛。不过锦初，”他语气随意，却意有所指，“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全部。有些人看着像座沉默的宝藏，挖下去才知道，里面可能本来就是空的。”

他说完，哼着歌往前走，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李锦初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疏离的背影，又想起体育馆里那个汗湿的、空茫的眼神。

两个影子被夕阳拉长，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

那瓶没送出去的冰镇矿泉水，好像把某个角落悄悄冻住了。而某些未曾言明的东西，正在黄昏的光线里，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