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馆出来，天色刚好擦黑，傍晚的降温来得猝不及防，冰冷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下来，打在车窗上噼啪作响。

肖战在车里坐了片刻，雨刷器来回摆动，模糊了窗外的街景。他本想直接回家，可指尖划过方向盘，车头却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弯，朝着金屋的方向驶去。

——本来王一博邀请他尝自己新调的酒时，他是拒绝了的。

他很累，而且他认为跟云霄聊完之后，自己大概率也不会有心情去喝酒。

可现在又觉得天色还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坐一坐。

到了酒吧之后，那个熟悉的吧台后面，站着的却是一张陌生面孔。

王一博不在？

肖战想了想，或许是比赛结束之后去聚餐了吧。

正出神时，一个服务生过来，冲肖战笑了笑，问：“肖总在楼上呢，二少爷要直接上去吗？”

肖战眉头微蹙：“我哥回来了？”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家里陪爷爷吃晚饭吗？

“嗯，下午出了点事，把我们都吓坏了！” 服务生的语气带着点惊魂未定，“肖总接到消息就紧急赶过来了……”

“等等，”肖战打断他，“不是有王川在吗？”

听到 “王川” 两个字，服务生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撇了撇嘴，眼睛里是难以言喻的不屑，“警察局来的人，很严肃，就是找他的，听说他家里……”

说着眼神飘忽一下，可能碍于肖战的身份，不确定的话没敢乱说，“他们两兄弟都在肖总那呢，不知道要怎么处置。”

肖战眉头皱紧，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都用上了“处置”这个词。

他也懒得再问服务生，自己赶紧上了楼。

刚走到房间门口，里面就传来了肖峥压抑着怒火和失望的声音，“王川，为什么连我都瞒着？”

肖战的手顿在半空。

片刻后，王川才开口，声音有点颓废和疲惫，“肖总，我会带一博离开金屋，以后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

肖战门也没敲，直接推开进去了。

门内的三个人都怔了一下。

肖战来不及细辨每个人的神色，只瞥见王一博眼尾泛红，布满细密的血丝，方才夺冠时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反倒像个闯了祸的孩子，垂着头不敢看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肖战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上楼前，他还以为是王川又冲动与人起了冲突，可此刻看着肖峥紧绷的侧脸，还有王一博眼底的逃避，忽然觉得事情远比他想的严重。

肖峥没理会他的突然闯入，神色依旧凝重，也没中断方才的谈话。王一博的视线只在肖战脸上匆匆扫过，便迅速收回，脑袋垂得更低。

王川的话头顺势转向肖战，艰涩开口：“二少爷，那十万块钱我一直记着，我和一博凑够了就还给你，真的谢谢你。”

肖战又重复问了一遍：“你们两个怎么了？”

王一博抿着唇不说话，王川犹豫了一下，也没直接回答，但神色很沮丧，他对着肖峥和肖战都点了一下头，说：“我们先走了，抱歉。”

抱什么歉？肖战有点急，在他们要出门时拽住了王一博的胳膊。

“肖战，”一直保持沉默的王一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有疑问你就问肖总吧。”

他把胳膊收回去，又深深看了肖战一眼，跟着王川出了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肖战这才又问肖峥，“金屋出什么事了吗？他们两个犯什么错了？”

“不是，”肖峥心烦意乱地将面前一堆文件拢到一起，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他们的爸爸是服刑人员……绑架罪……王川竟然向我隐瞒了这件事！现在好了，警察找上门，大家都知道了，我还能用他？他在这里，以后谁还敢来？把我这里当黑社会怎么办？”

“什么……什么绑架？”

肖峥一摆手，“王川也不肯多说，只说绑架罪，判了十年，现在生了病……唉你别问了，会所里这一摊子该怎么办……”

肖战的舌头一下打结了，“就算这样……跟，跟王川和王一博，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爷爷最看重什么？当初开这个会所，答应了爷爷的……绝不跟家世不清白的人来往……王川本人也有案底，不过是小事，我没计较，可他爸爸这个……若是继续让王川管着，爷爷知道了估计得让我关门大吉！现在根本瞒不住他了，我也是为难……”

他一边说，一边烦躁地捏了捏高挺的鼻梁中心。

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一点，屋内似乎都透着股萧瑟的凉意。

肖战不记得后来又跟肖峥说了些什么，等他下楼走出金屋大门时，一眼就看见王一博站在屋檐下打电话。雨水被秋风卷着，打湿了他的额发和前襟，贴在皮肤上，脸色在路灯的光晕下泛着一层苍灰的白，指尖微微发颤，像是冻得厉害。

看见肖战，他匆匆挂了电话，嘴角扯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没说一个字，转身就要冲进滂沱大雨里。

“等一下——” 肖战连忙叫住他。

王一博的脚步顿住，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缓缓转过身来，眼底的红血丝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你哥呢？”肖战问。

“他去房间收拾东西了。”王一博的声音带着点鼻音，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

肖战知道金屋楼上有个小房间空着，肖峥给王川住了，去收东西，看来是准备搬走了。

“下这么大雨，又这么晚了，让你哥先休息，我送你回学校吧。”

王一博摇了摇头，冻得发紫的嘴唇也跟着颤了颤，“不……用，我自己打车……”

“这么大的雨，根本打不到车。” 肖战拉了他一把，“走吧，没事的。”

可能是打车软件里持续无人接单的原因，王一博在这茫茫大雨里显得很无助，最后僵硬地对肖战点了点头，“谢谢了。”

秋风卷着冰冷的雨滴袭来，两人的脸颊又湿了一片，冷得浑身发颤。肖战拽了一把手足无措的王一博，将人重新拉进大门，走进电梯直奔地下室停车场。

一路无话，只有电梯运行的嗡鸣，还有彼此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坐进车里，暖气缓缓散开，身体才渐渐回暖。王一博抬手抹了一把脸，不知是抹掉雨水还是泪水，随后便别过脸，望着窗外飞逝的霓虹，依旧一言不发。

因为下雨，车子比平时都走得慢一些，王一博踌躇坐着，嘴巴开合几次都没发出声音，最终在肖战停车等红灯的空档，还是没耐住这沉闷的气氛，低声问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车里一片静寂，唯有玻璃上“噼里啪啦”的雨声突兀又刺耳。

肖战点点头，语气一如既往温和，“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

王一博一双水红的眼睛转过来，盯着肖战的脸凝滞不动，盯得肖战心里发慌。

“……我不说，是因为经常被嘲笑、讽刺……”

“我们兄弟俩来到南城，我上学，他上班，想方设法瞒着爸爸入狱的事……因为我们不想别人用有色眼镜看我们……”

“我哥不是故意骗肖总，当时迫不得已……他需要这份工作。”

“爸爸生病了，那边一直没联系上我哥，就找到了酒吧，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现在想瞒也瞒不住……”

“我明天要回老家看一眼，我哥可能就不过来了，我等着明年毕业再说。”

“王一博，”肖战终于找到机会打断神思恍惚的王一博，“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当然，如果你不愿意——”

“我爸爸绑架了他的老板，”王一博的声音带着颤抖，“因为老板拖欠薪资一直不给，我妈妈病了等着钱救命，我和我哥也要交学费……他实在没办法，才走了极端。可他真的没想伤人，手里拿着刀子，自始至终都没敢碰那个老板一下……老板自己害怕从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腿，他家人报了警，我爸爸就进去了，判了十年……”

肖战狠狠皱了一下眉。

王一博眼睛里突然急急涌出热泪，哭得肩膀微微耸动，“因为这个，我妈去世了，我哥辍学了，现在我爸爸也……”

肖战心尖化成一滩酸水，他伸过手去，在王一博手背上拍了拍，“你爸爸的事，事出有因，而且跟你们都没有关系。还有他的身体……别太担心了。”

“跟我们没有关系？”王一博来不及抹去严重迷蒙的热泪，满眼血丝地看着肖战，像是怔住了，好一会儿才说：“……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

每当提到他们两兄弟那个罪犯父亲，他们听到的都是恶毒、刻薄、刁钻的言语。虽然习惯了，虽然离开家乡来到了南城，但心里还是笼着一层自卑和恐惧，他们比谁都渴望得到正常的尊重。

肖战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勉强笑了笑，抬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眼里，你和你哥都是很好的人。再说，我们也算朋友吧？”

“朋友？”王一博苦笑，“你不怕我身体里有罪犯基因？”

肖战嗤了一声，“嘁。”

车子再次启动，两个人没再多说什么，一直到学校门口，雨渐渐就停了。

肖战抬眼看了一眼警校的大门，突然问：“王一博，你是怎么被录取的？”

这种院校，除了成绩好以外，还必须要经过非常严苛的政审环节。

正在解安全带的王一博动作一顿，“高三的时候，有四五个小孩在湖边玩，落了水，是我救上来的，救最后一个的时候恰好一道暗流卷着旋涡过来，我把孩子推上岸，自己却被卷走了……后来被捞上来昏迷了好几天，差点没救回来。所以……”

肖战的瞳孔微微放大，脸上是难以掩饰的震惊，“被破格录取的？”

王一博点了点头，神色里有点局促和不好意思。

肖战笑了笑，眼底盛着真切的赞许，“可以啊小伙子，你这骨子里有当英雄的基因。”

英雄……

这两个字轻轻落在耳畔，王一博抬眸看见肖战带笑的、温温柔柔的眼眸，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眼眶本就泛红，此刻更是蒙上了一层湿意。

彼时还未察觉，这两个字会像一颗种子，在他往后的人生里生根发芽，最终长成支撑他走过无数风雨的信仰，彻底改写了他一生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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